【翰书天下·浸墨】入了谁的魔之般若无间——by特别绿
本帖最后由 橘诺 于 2017-11-22 17:28 编辑一、
大火肆虐的拾骨村,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尸横遍野。火光冲天,一时间将天地连成一片火海,满目猩红。狰狞的浓烟弥漫在各个角落侵扰着幸存者的意志,巨大的火龙在上空盘旋肆虐,如邪恶的侵略者一般咆哮怒吼,肆意妄为。
通往废城的小路似是这场死局中唯一的生门。
与不远处那惨绝人寰的烈火地狱不同,此路阴森幽暗,所经之处均是一派荒芜寂寥。许是每一个希望的降临都要伴随着无尽的压抑与黑暗,想要通过这条唯一的生路也必须承受令人窒息的恐惧。
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在这条暗沉无光的小径间显得尤为清晰。声音由远及近,一道消瘦的身影在这片浓重的夜色里沿着小路奋力向前奔跑。
周遭寂静得可怕,雾气渐渐凝聚,团团白雾阻隔了冰冷的寒光也遮挡了前进的视线。他只能看清脚下的路,重重浓墨无边蔓延,但他坚信在这层层魔障之后就是他生的契机。
耳边还残留着伙伴的哀嚎,那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可能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了,既然逃了出来,他就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唇齿依着逼人的寒气上下打颤,嘴里不停念叨着,看着渐浓的雾色,他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你在害怕什么?”清脆明亮的声音自前方响起,隐约间似有一位粉衣少女手握葫芦,隔着层层浓雾冲他歪头娇笑。
遭逢突变的他本就惶恐不安,此时又遇如此场景更是令他心中惶惶,直觉毛骨悚然。
直到眼前的雾气缓缓散去,他才看清,原来这少女正是前一阵子被同村的伙伴在雷泽水洞中捡到的孤女,因相貌清纯乖巧,性子又温柔纯良,很是讨人喜爱。
他不知少女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此时的他早已被那场梦魇折磨了心志,只是看着那双清澈纯净的眸子,让他不由得上前两步。
“太可怕了,同伴们都死了,你……”他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发抖的双手,“你不要回去了,会死的。”
少女眨了眨那双如玉石般澄澈清亮的眸子,唇角含笑,抬手轻抚编在肩侧的发辫,微微踮起脚尖倾身向前探。
男子下意识地放低身子靠近少女,眼见着那张娇嫩可人的面颊就要触碰到他的肩侧。忽而,一声轻笑自他耳畔响起,“你不该抛下他们的,”温言软语酥酥麻麻的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一种少女独有的娇憨,“你走了,他们该多伤心啊。”
男子闻言惊愕,被恐惧支配的大脑还未完全理解少女话中含义,却见一抹巨大的墨色身影自眼前浮现,暗红的眼睛折射出冰冷的光,似是从地狱走来。
“你......”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他跌坐在地,满是血丝的双眼充斥着恐惧与悲惨,一时之间惊魂未定,竟失了言语。
“我帮你和他们团聚,你应当感谢我才是。”
话音刚落,少女脚下微旋,退至邪影身后。
此时浓雾又起,少女的身影隐藏在层层浓雾中,忽明忽暗。到是那双如碧玉般清澈透亮的眸子,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一如当时他初见她那般,似水温柔。
“啊——”
滚滚浓雾吞噬了最后的惊叫声,这条幽曲昏暗的小径又重归了最初的平静。
少女温顺地靠在身量似她三倍的邪影身边,眼神看向拾骨村的方向,双手合十于胸前,那双澄澈的眸子微微阖着,眉眼间带着一丝虔诚,红唇微动,自唇间溢出的是最为慈悲的往生咒。
”无间。“一道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你玩够了么,我来接你了。”
念完最后一个咒符,少女轻巧地转身,扬起明媚的笑脸看向自废城方向而来的女子。
“我们回家吧。”
二.
佛曰:受身无间者永不死。
当最后一丝阳光被黑暗吞噬,夜色降临,冰冷的月光穿过木质的窗棂散在屋内的藤椅上,许是太过老旧,坐在上面会发出吱吱的声响,似是在诉说着这个大荒的传奇过往。
院子里有个秋千架,常春藤疏疏密密地缠绕着,道是也有了些许迷梦三千的味道。
般若手持一册竹简,静静地坐在藤椅上。靠着那丝微弱的光线,隐约可见书简一侧刻着一排簪花小楷,上书《涅槃经》。
略微偏头,恰好可以看到无间坐在院子里那缠满了藤蔓的秋千架上,轻轻荡着,忽上忽下。荡起时月光刚好映照在她明艳姣好的脸颊上,清透如玉的眸子里蕴满了笑意,如歌沉醉。
这秋千架以前是没有的,只是无间来了以后,般若怕她平素太过无聊,便特意为无间做了一个精巧的秋千架,显然很是得无间喜爱。年份长了,藤蔓沿着架子底部向上缠绕生长,加上无间平日里有意点缀,便也将这原本空旷清冷的院子增添了些许的诗情画意。
夜色渐浓,般若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身侧的烛台,烛光温暖明亮,像极了无间笑起来的样子。
般若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无间的时候,那个有着清澈眼眸的小女孩也是这般温暖地笑着,在层层火焰中,温暖而惊心。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时惊蛰刚过,进入了一段潮湿淋漓的雨季,整个幽州都沉浸在一片烟雨迷蒙中。她同往日一般静静地坐在藤椅上,听着大雨敲打着屋瓦的铿铿声,苍白的指节握住一方绢帛,露出的一角开着一朵鲜红刺目的梅花,这是势力主发布任务时的专用信笺,而下达给她最新的任务则是前往朔方城寻一个女孩。
在般若的印象里,寻人这样的任务一向是由势力中那些资历较低的新人去完成,但看着末尾那抹象征着势力主亲笔的殷红,般若不由得心生困惑。
她想,或许这番要寻的不是一般的女孩。
然,事实果真如她所想。
朔方城古老沉寂宛如一座死城,她越是深入便越是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可以居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传闻朔方城郊比良坡终年大火烧天,方圆百里更是渺无人烟。
根据手下提供的线索寻到此处,般若震惊地看着眼前漫天的大火,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棘手的人物。
放眼整个势力,若是真由那些资历尚浅的成员来执行,恐怕早已尸骨无存,般若忍不住深深叹息。
这确实是一项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任务。
看不清的迷雾下总是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危机,越是平静的黑暗表面往往越能衍生出吞噬一切生际的漩涡。
深提一口气,般若从腰后侧的药篓内取出银针,又理了理随身的药品。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来面对这烈焰之后未知的危险。
般若调气先行,周身铺开层层八门化伤,一步一步踏进火焰中。她的步伐很稳,随着她的移动,朵朵莲花不断地在她脚下绽放,却又在下一瞬被肆虐的火蛇吞没,但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坚定并且专注。
比良坡顶,巨大型邪影遥遥伫立,神情平和安逸,不似往日所见那些跟在太虚弟子身边的邪影那样死板呆滞,见到般若靠近也仅仅是投去警告的一瞥,似是顾及在他怀中安睡的幼女。
感应到有人靠近,沉睡的幼女缓缓睁开双目,稚嫩白皙的小手拍了拍邪影的大臂,一个翻转直接落到般若面前,清澈如玉的双眸散去刚睡醒的氤氲,透着明媚的暖意。
“你是谁?”女孩显然对这个能自火焰中走来的女子充满好奇。
“我叫般若,我来接你回家。”仿佛被女孩一双深邃碧眸所吸引,般若缓缓低下身子,语气柔和带着安抚,面上露出她最擅长的温柔笑意。
女孩歪着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似是想分辨她的来意。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女孩缓缓开口,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认真,“你是我的佛么?”
烈火疯狂地燃烧着,热浪一波推着一波翻滚咆哮,似是要吞没周围的一切,女孩与邪影的轮廓随着滚滚浓烟的聚散弥漫忽隐忽现,那道虚空缥缈的尾音也随着这沉沉的夜色慢慢沉寂。
三、
你是我的佛么?
看似天真的疑问却让般若有些充楞。她虽是出自以普渡众生为己任的冰心堂,但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善人,相反,她手中沾染的鲜血更是数不胜数。
佛么?般若心中微嘲,若说是魔还差不多。
直至脸颊一侧传来微凉的触感,般若才恍然回神,失神是一个杀手的大忌,而她在面对未知危险之际生出了片刻的愣神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个认知让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眼前的女孩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失神,稚嫩的小手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那双清透如玉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般若可以清楚看到光点里自己的身影,以及在她身后那团耀眼热烈的火。
“般若,我叫无间,我跟你回家。”
《涅槃经》载,地狱十因六果,皆是众生迷妄所造。若诸众生,恶业同造,入无间狱,受无量苦,经无量劫。
“般若~”
清甜的声音唤回了般若游走的思绪,那个本应在院子里荡秋千的少女不知何时正趴在窗柩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般若~你在想什么呢,喊你好多声了。”
般若温和的笑了笑,“就是想起了我第一次见你时的一些事情。”
“第一次见我?”无间有些意外,一个旋身跃进屋内,靠坐在般若对面的藤椅上,眼神清亮,“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佛祖派来救赎我的仙女呢~”
看着无间明媚的笑脸,般若心中微叹。
势力中传闻她和无间很像,明明是榜上闻风丧胆的杀手,却总是给人温暖善意的错觉。
但般若却知道,自己和无间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些年来,她早已见惯了生死,也看淡了世间的生离死别,她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亦不过是一种多年杀手任务所养成的习惯,是装点内心冷漠的一层华美外衣,若是撕碎便可见其中冰冷凌厉,寒意彻骨。
与般若伪装的温情不同,无间的温暖仿佛是天生的。
在无间的世界里,没有是非曲直,也没有黑白对错。她认为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虔诚的事情,生命化整为零,返璞归真,这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敬重。
她把杀人当做是一场温柔的救赎,当做是一段慈悲往生的过程。
而这样的一个女孩却偏偏喜欢研读佛理,在她的床头时常可见一册晦涩难懂的经文。
般若常常会想,兴许这样的无间,才是最可怕的人间兵器。而她作为无间唯一认同的人,不知是该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是为他人感到悲哀。
“仙女?我可是大荒人人谈而色变的魔女。”般若将书简搁至桌案,嘴角带着一丝调笑。
“咦?”无间探身向前,纤纤玉指虚掩着般若半张容颜,仅露出一双秋水剪瞳,在微弱的烛光下映着微薄的光,“仔细一看,确实像一个穷凶极恶的女魔头啊!真是罪过啊罪过~”说罢,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般若闻言秀美微蹙,佯怒道:“糟心的小丫头,下次非把你毒哑了不可!”
无间早已逃至两步开外,吐了吐舌头,娇声作饶,“我的好般若,我知道你舍不得的~”
看着眼前娇俏可爱的无间,般若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是陪伴了她多年的小姑娘啊,她怎么舍得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那双自熊熊烈火中被牵起的小手,她从未想过放下。
五、 “跟我走,我带你找到另一个自我。” 无间在遇到般若之前有过一个师傅。 但严格来讲,那人却也算不上师傅。 无间从未与他行过拜师之礼,而那人也从未认真在意过无间内心的变化。 他带着无间穿过一处又一处的荒凉,而无处可去的小无间也并不在究竟要意去向何处,倒也愿意跟着那人看看村子外面的人情世故。他们平时鲜少有言语间的交流,寥寥数语也总是恰如其分,无间很是喜欢这种不需要浪费心神去应付的相处模式。 时间在安稳又默契的相处中渐渐流逝,那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点拨无间几句通灵术,似是为了兑现当日的承诺,助无间召唤出了邪影。 “我真羡慕你,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在无间第一次召唤出邪影忍不住热泪盈眶时,那人略带感叹道。 无间不懂那人明明看起来一派朗月清风,却为何总是作这般意懒心灰的感叹。 小小的身影依偎在邪影怀里,澄澈的眸子里泛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光芒:“我只知道,若不是他,我早就不存在于这个大荒了。” 那人笑了笑,那双幽深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翳:“我竟是不如一个孩子。” 之后的几天,那人一反常态地教导无间几篇云华真诀的奥义,这让无间颇感意外,却又乐于见得。 于无间而言,那人的一切行为都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应当。 就连那人的突然消失仿佛也变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正如那人的出现一样。 他们相处的时间短暂如浅滩上的流沙,在流逝中进行,风过后又悄无声息。 无间从未询问过那人名讳,也从未刻意探听过他的过往,只是从平素交谈中得知他姓宋,似乎跟八大门派中的太虚观有着些许渊源。 对于那人的不辞而别,无间并没有过多伤感的情绪,依旧如往常那般研习那人标记了注解的典籍。 许是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了吧。她想。
在通灵术的修行上,无间确是很有天分的。 她喜欢俯仰间白虎沉沉的低吼,也喜欢苍茫中火凤高昂的清啸。 在那些寂寥悲催的过去里一直救赎她的声音,如今也化作邪影伴随在她的身侧。 对于那个突然出现又悄悄消失的人,无间无疑是感激的。她感激那人带她走出了桎梏枷锁,感激那人给予了她在这个大荒生存下去的能力,更是感激那人助她寻到邪影,她的另一个自我。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辱却无力反抗的小丫头了。 当巨大型凤凰展翅在无边深沉的夜空,绚丽的火焰划破厚重的夜幕,绽放出层层无尽的火光,无间窝在邪影怀里,注视着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款款而来,朵朵莲花顺着她的足迹缓缓绽放,于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蔓延。 业火红莲。 恰有灵光一闪,无间在心中默念。 “我叫般若,我来接你回家。” 一抹浅浅的笑意自那女子唇边溢开,温柔的眸子里蕴着莹莹星光。 光影将眼前这位女子的眉眼晕染的有些不真实,那点点星光里,无间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糅杂在那片化不开的眸光深处。 噗—— 心底某个角落,似有莲花悄悄绽放。
六、
每盏烛灯都有照不到的晦暗阴影,在那阴暗深处往往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是被藤蔓缠绕覆盖不可触碰的禁忌,若强行拨开荆棘去刺探,只会被暗中窥伺的野兽撕碎,尸骨无存。
无月的夜晚总是显得格外清冷。
鲜血沿着长剑缓缓淌下,没入身下的土地。
少女手执长剑,面上褪去往日的和煦,那双澄澈的眸子里蓄着冰冷凌厉的光。
几步之外,一位青衫公子全身是血跌坐在地,束发的木簪被截成两段落在身侧,乌黑的长发被风吹乱,遮掩住半张面颊,隐约可见长发后的那张脸上写满了厌弃疲倦,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似是在嘲弄着一个失败者的不自量力。
“生性懦弱的人往往最容易背信弃义,而那些自诩善良的人更喜欢为了自己所谓的正义恩将仇报。”冰冷的字句自少女口中缓缓吐出,周身冷冽的气息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呵,是我输了,我认。”男子自嘲一笑,却在眸光注视到那段被截断的木簪时变得复杂莫测,他伸手拾起,指尖轻轻摩挲,眼眸深处似是藏了浓浓的眷念,“般若,是我对不住你。”
男子话音刚落,少女不由得眉头一拧,担忧地看向站在阴影里面容苍白的女子。
“无妨。”般若竭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缓缓走出阴影,她凝视着被无间重伤的男子,“自始至终,你从未许过我什么,我也从未应过你什么,不过是一场风过微澜的清梦,如今,也该醒了。”
“这样也好……也好……”男子垂下眼帘,微微叹息,“那真是一场风花旖旎的好梦啊……”
说罢,似是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攥着木簪的手臂垂落身侧,淡了气息。
木簪由于失去了桎梏,沿着手臂坠落的方向滚落到般若脚边。
“呵,”般若低身将木簪拾起,苍白的脸上挂着哀绝欲哭的神情,“无间,你说的对,这都是妄念。”
无间抿着唇,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
这木簪无间许久之前是见过的。
那时刚过了江南的梅雨季,般若被势力主派往永宁镇执行任务,这一去竟是半年光景。
无间再见到般若的时候,已是入了深冬。大红的狐裘裹在她的身上,衬得那张清冷的面容格外娇艳。
般若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无间,只是安静地站在街边摊铺前细细挑选着一柄男子用的木簪,她的身侧伴着一位风姿卓越的儒雅公子,手执二十四骨竹伞,为般若遮去簌簌飘落的白雪。
不知那公子低声说了些什么,般若以手掩唇轻轻地笑着,眼神似怪似嗔,泛着丝丝灵动的光泽,煞是动人。
这般模样的般若是无间未曾见过的,失去了往日的清冷严谨,沾染了些许俗世的烟火气。
这些陌生的变化都让无间有些无措,却又忍不住对那不可预知的未来添了些许担心。
直到雪水浸透她的短靴,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恍然回神,重新挂上天真的笑脸跑向不远处那抹红色的身影。
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她曾决意要守护的女子,她定是会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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