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遇龙——by刺槐
【序】 我自无尽虚空中醒来。
身处牢笼，只有黑暗是永恒的颜色，偶有闪电劈碎几条裂缝，让我得以看见其他的色彩。
我并不甘心被困于此地，我可不像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本不该自己承受的责罚。在这个永恒的寂静空间，时间早已失去其意义。呵，时间，这个曾经被我所掌握的东西，如今竟也让我开始怀念它的存在，何其讽刺。
“你不该这样的。”在我挣扎着怒吼着的时候，他只睁着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一副早已接受了一切的姿态，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仿佛我的反抗也不过是徒劳，“犯了错，本就该接受惩罚，这就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
“不。”我抬头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空间剧烈地动荡着，一边破碎一边重组，这个牢笼一如既往坚固得令人绝望，“这本不是你的错，我们会出去的，一定会的。”
我喃喃着，眼神越来越疯狂，内心憎恶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如果我们不被这个世界所喜，那就毁掉它好了。”
“只要毁了它，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我们了！”我哈哈大笑起来，不管被凌厉的空间乱流切割得伤痕累累的躯体，只愈发用力地压缩能量，“你等我，待我回来，我必打破你的枷锁，带你一起离开。”
随着猛然爆炸的能量，我的躯体在炸裂的同时，那坚固的锁链也随之断裂开来，空间变得脆弱至极，我忍着剧痛从裂缝中钻了出去。
离开之前，我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依然静静地卧在那里，微阖着眼睛，对我的离开不为所动。他庞大的身躯上缠绕着坚固的锁链，七星锁龙钉发动的璇玑寰化作的阵法成为他最坚固的牢笼。
“我会回来的。”我在心里默默地又重复说了一遍，“所有胆敢阻挡我的东西，都会被我毁灭。”
“我会让这些世界付出代价，这是我烛九阴对你的承诺。”
哪怕这并不是你想要的。
【一】墨龙 离开那个牢笼之后，我在不同的世界流浪了很久。
弱小的世界被我所毁灭，强大的世界也被我一点点侵蚀。
仇恨，恐惧，愤怒，这些负面情绪都是我补充力量的最好来源。
我本就是恶的一面，在仇恨与毁灭中应运而生，没有他的制约，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对我造成足够的威胁。
但是不够，还不够，想再次见到他，想斩断那些束缚，这些力量还远远不够。
“啊！救命！”
“不——”
“好痛，我要死了吗？不，我还不想死——”
“救救我！求谁来救救我！”
我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世界地消亡，不同生命发出的哀嚎与哭泣充斥了我的耳膜，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些负面情绪能让我越来越强大，但我却一点也不喜欢它们。对此我不敢进行深想，我怕我所厌恶的不是吸收这些力量时感受到的不舒服，而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自己。
如果连我都对我的存在感到厌恶，那我还如何救出他呢？
我在空中舒展着庞大的身体，空间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带动的气流都能将之割裂出一个个细小的裂缝。我知道，这个世界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是时候换下一个世界了。
看着下方那些在战火中苦苦求生的人类，那一双双注视着我的充斥着仇恨的眼睛，我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卑微的蝼蚁们，记住吾之名字，吾名——烛九阴！”
恨我吗？
那就恨我吧。
只有仇恨，才能给你们带来真正的强大。
我逐渐积攒起可怕的能量，可没想到会在一个叫柏皇的地方出了意外。
那里有他的气息。
气息来源于一片龙鳞。
他的龙鳞。
我没有彻底的破坏那个世界，因为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将本体和大部分的能量藏在这个世界，分出部分能量和灵魂去我感知到的那个新的世界——大荒。那个世界，我感觉到还有神的存在，但我并不想惊动他们，我要做的，是要一点点的将之蚕食吞噬，让他们哪怕发现了我也于事无补。
可我从未想过我醒来之后会变成这般模样。
“师姐！它醒了！”
我睁大了眼睛，眼前是一个无比巨大的人类孩童，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清澈见底，里面是清晰可见的喜悦。
看着他瞳孔里的倒影，我瞬间反应过来，不是他太巨大，而是我变小了。
我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极为自然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像一个漆黑的手环。
“师姐师姐，小黑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黑是谁？我忽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看看。”随着一道温婉的女声，另一个更为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了下来。
正对上一双明媚温暖的眸子，我猛地一惊，唰地顺着小孩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头。
“呀，看来它还是挺活泼的呢。”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咯咯笑了起来，“刚才没反应可能是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吧。”
“真的吗？”小孩抬手将肩头的我捞了下来，把我捧在掌心放于眼前，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里面是满满的担心，“小黑，你真的没事儿吗？”
……噩梦成真，小黑是我。
但我反应极快，我用懵懂茫然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用细小的龙角蹭了蹭他的掌心，一副十足依恋的姿态。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一撒娇，他就开心得不行，我之前的异样也被他通通抛到脑后去了。
我也终于慢慢弄清了自己的状况。
我确实已经到了大荒，而且还占据了一条新生墨龙的躯壳，成为了这个云麓小弟子景澜的灵宠。当然，弱小的墨龙躯体怎么承受得住我的力量？在被我附身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去了，但我的力量却本能地又将它的躯体聚合在了一起，从此墨龙成了魔龙。可惜这事无人得知，因为我的力量对于这世界的人类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们完全不知道我的危险性。
我盘卷着身子，安静地伏趴在云麓仙居的一方假山上吸收着灵气。我并不觉得急躁，百千年都这么过来了，比这更意外更糟糕的情况我也遇到过，但我都坚持了下来，并且一次次再次变得强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初入大荒时我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小孩子如今也长成了一个挺拔俊秀的青年。而我也从巴掌大小长到了半人来高的长度，这也是墨龙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虽然我并不是真正的墨龙，但我仍需要伪装，因为我需要一个合理的不会被怀疑的身份。还有比墨龙这种温顺小巧的生物更符合的身份吗？
这个世界比我之前经历的那些世界要更为广阔，人类也更为强大，我相信这个世界如果毁灭，那我所能获得的能量一定会让我感到很惊喜。
“小黑。”一道温润清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骤然响了起来，那是景澜的声音。
我停止了对灵气的吸收，回应了对方的召唤。
我来到景澜房间的时候，他一身白衣出尘，背上却背了一个包裹，一副即将远行的装扮。
我飞过去轻轻落在他的肩上，适时地表示了我的疑惑。
“小黑，师父说我如今天书三卷已经算小有成就，但修行一路不能只靠闭门造车，如今又恰逢幽都妖魔作乱，所以派遣我们这些弟子下山一边进行修行，一边也为了减轻大荒子民所受的苦难。”景澜摸了摸我的头，浅笑着解释道。
终于可以下山了么？
我并未掩饰我的兴奋，绕着他飞舞了几圈，他便也愉悦地笑了起来：“哈哈，看来你也很激动啊，那我们走吧，一起去看看着广阔的天下。”
看着路途中的景色，我也满足地笑了。
这么美的大荒，它毁灭的样子一定也会很美。
【二】羁绊 我不记得我在这个世界待了多久，幽都妖魔的肆虐似乎并不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感到真正的绝望。因为十一门派的弟子一直在竭尽全力地镇守着太古铜门，使大荒没有面临最为残酷的战火，所以我的力量也一直增长得异常缓慢。
我在大荒漂泊了很久，景澜早已在时间的侵蚀下逐渐老去，然后消逝在了岁月的长河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八大门派变为了十大门派，又变为了十一大门派。身边的风景也在变，沧海桑田，只有我不受时间的侵蚀。
不，与其说我不受时间控制，不如说我早已被时间所放逐，哪怕我曾经掌控它。
我看到那个叫玉玑子的男人烧毁了西陵城，我看到那个叫七夜的男人一直在试图复活自己的母亲，我还看到那个威严冷漠的幽都王曾有一个美满温暖的过去。
我看到北溟众人的一路挣扎，我看到南海众人的绝望无奈，我还看到西海众巫的虔诚信仰。
墨龙是那些喜欢行走大荒的年轻侠士们喜欢携带的灵宠之一，所以我陪伴过很多人。外冷内热的云麓弟子，寂静的魍魉弟子，敏捷的翎羽弟子，温柔的冰心弟子，庄严的龙巫弟子……十一个门派的弟子我都有过打交道的经历，但真正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只有景澜一人。
那是我唯一一个陪伴了一生的人类。
我一直都知道他热爱这个世界，热爱这个繁荣的大荒，他也将我当做他的挚友，虽然我从未开口说过话，但我知道他并未将我仅仅当作一只灵宠。
我化作人形时认识了很多人。有人族，有妖族，有巫族，也有太古铜门背后的魔族。我逐渐融入这个大荒，对这个世界认识得愈深，我竟也忍不住愈喜欢它。在此之前，我从未在哪个世界逗留过如此之长的时间。
可是，再多的爱也无法浇灭我心中的恨。
诸神不死，此恨不灭。
他还在被囚禁，我怎能因这些许温暖而弃他于不顾？
我终于警觉起来，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和这个世界的羁绊越来越深，它对我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我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怎么可以因一时的心软而让一切毁于一旦？
我从未忘记过我的复仇。
我缓缓漫步于幽州的囚龙山，最近我越来越能从此处感受到他的气息，这个世界的时间与空间波动也变得越来越剧烈，我能感觉得到，即将要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一段时间之后，我从这个世界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大荒上的侠士们手上都开始慢慢装备了一个锤子。
那个锤子上，有上一个世界的气息。
那是属于那个世界的神创之术。
两个世界开始有了交集。
而我也发现这个世界果然与他有关联，不仅是囚龙山，九黎那重中之重的太古铜门似乎也与他有关。
当初神灵的惩罚就是分散他的力量，让他镇守不同世界的东西。看来，在这个世界，他的力量所镇守的，就是太古铜门背后的幽都妖魔了。
真是好算盘啊，那些伟大的神灵们，让他成为自己手中任意搓揉的一把刀。不仅囚禁他的自由，还要压榨他的力量！
我目眦欲血，但头脑却愈发冷静。
我还需要继续忍耐，等待那个最合适的时机。
我有预感，那个机会就快到了。
【三】再见 我引领这些大荒弟子通过空间乱流来到了上一个世界，看着他们被这个世界的神创之术所迷，看着他们按照我的算计帮我一步步找到他。
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所有人都将他当做了我。
他是我，可也不是我。
他是烛龙，是世间掌握光明与黑暗的神龙，时间和空间也要受其掌控。
我是烛九阴，是他心中的恨，是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怒，是他分裂出来却又后悔分裂出来的分身。
呵，他想灭世，却也忍不住救世。
“我说过，我会救你出来的。”看着他仍旧被锁链束缚的庞大身躯，我缓缓地说道，“如今我回来了。”
他安静地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庞大的龙头，语气中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而是带着微微的苦意：“是我错了。”
“你没错。”回到这个世界以后，我早已暗中慢慢吸收融合之前遗留的能量，如今也回到了本体之内，面对被我欺骗的图南和从大荒而来的少年震惊愤怒又失望的目光，我内心却早已被即将完成愿望的喜悦所充斥着，“错的是那些愚蠢又自大的神灵，错的是整个世界，而我将还你自由。”
我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我本以为可以打破这该死的牢笼，可我没想到我竟然还是败在了他们手里。
“你！”我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助这些人，难道他不想获得自由吗？难道他不恨吗？如果他没有恨，那我又是如何产生的？我的存在是不是就成了一个笑话？
真讽刺。
可我也并不想再次陪他陷入牢笼，我并不想放弃，所以我答应了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叫玉玑子的男人一同离开。
“再见了。”我再一次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化作元魂珠落于玉玑子手中。
我不介意玉玑子利用我，我也愿意借给他我的力量。
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是完整的，可你不得自由，我便也不得自由。
所以烛龙，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可以看到自由的你。
正如我是你唯一的恶，你也是我仅有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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