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江南无所有——by折花几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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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
清明。木渎。
黛瓦白墙晕染开了迷蒙水汽,远处戏台的丝竹管弦之声一浪浪袭来。一剑客模样之人,着青花缠枝的白衣,默然独坐一叶浮槎。
船头的几点风灯摇摇欲坠,霎时间惊得流萤漫天。
“是你来杀我?”他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站在船篷上的是一黑衣蒙面的女子,潇潇暮雨之下逆着夜色。乌云自她头上聚拢而又散开,零落了几颗星子。
“飞花楼第一杀手,寒白衣。”男子独坐船头,顾自饮酒。
寒白衣从来不穿白衣,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叫白衣。但江南人人皆知,她的剑法极快,被她盯上的人,无论请多少护卫都无用。无论多棘手的暗杀任务,她从未失手。
南风起,碎涟漪。
新芽初生的杨柳,俯身垂入河面,蓝布印花的遮雨布,遮不住远岸灯笼的光。
2.
五年前。谷雨。
那年的幽州还未陷落,梅妻鹤子的宋御风始开太古铜门,幽州首当其冲。
边陲小镇依旧岁月静好,有微风拂过,屋檐的风铃被撩拨得清脆悦耳,伴月香的味道氤氲间蔓延开来。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女子素衣黑发,柔荑轻点落下最后一笔墨色。“幽州虽好,我却仍禁不住忆起江南,忆起临水而建的戏台,可卧听细雨的画舫。”
“看见你,我就能想象那烟雨江南有多美了。”白衣男子为她递上一盏温润晶莹的兔毫盏,盏中茶末如玉,俨然是她的模样:“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忍俊不禁,却又推开那茶瓯,“惊风,你别打趣我了。天凉了,我去给隔壁的张家丫头送两件棉衣。她那爹爹总是打骂她,也是怪可怜的。”说着,便从衣柜中拿出两件轻巧保暖的棉衣准备出门。
“全村人都欺侮她,偏生你心善。”墨惊风叹气,又道:“我要出征了。太古铜门大开,妖魔向燕秋边陲重镇进发了。”
她神色黯了下来,自知他是不肯带她同去的,一时间揉着衣角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才嘟囔道:“怎地好端端又要打仗呢,这仗也不知要打多久……”
“或许要到幽州落雪之时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江南如何?”
她扬起一个笑:“好!”
3.
冬月,初雪。
一场漫天大火点燃了幽州小镇的宁静,寂夜被喧嚣划破,黄土纷飞。
沉睡中的她后知后觉,半晌才提剑出门,却见黄土铺就的村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赶忙去往隔壁庭院,想叫上张家丫头。未及进门,却听身后响起那丫头清脆的声音。
“我说的没错吧,这村里的男子都去燕秋参军了,现在只剩一村妇孺。”
她心里“咯噔”一声,似沉入谷底般。转身,只见张家丫头站在两个手握长戟张牙舞爪的妖魔身旁,眼里竟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不待她发出质问,妖魔便已冲了过来,长戟重重陷入她的血肉,霎时间血沫横流。张家丫头只冷冷地看着,目光里尽是嘲讽。
她百感交集,有诧异,有失望,亦有愤怒。
她强忍疼痛,长剑出鞘。漫天剑气纷纷扬扬挥出而又凝结,一齐直刺向妖魔。
趁妖魔侧身躲闪之时,她“咔嚓”一声将贯穿自己肩膀的长戟折断,拢指将内力凝聚剑端,引朔风之气一剑斩下妖魔的头颅。
碧色剑光若隐若现,她抬剑划破了凝重的夜,将一记幻心笼罩下来,咒印般的金色暗纹明灭可见。剑光霎时间喷涌而出,将幽州小镇的夜色挥洒一空,她举起长剑引天罡北斗之力,一剑化七星。七剑一招一招愈来愈猛烈,每一剑都更添一分力道与速度,一剑一剑连绵不绝,脑海中只剩“杀——杀——杀”的声音在回响。
她提剑疾走,在黄土飞扬的镇中施展轻功蹿房越脊,诛杀每一只妖魔。金色剑气电光火石间直冲云霄,一记九玄天元诀万剑归宗,震碎了飞起的瓦砾。
——真想再回一次江南啊。
她终于累倒在血泊当中,一身素净的衣裳被血污与泥渍尽数染黑,手里还死死握着那柄长剑。沉入梦境之前,万籁俱寂,只有心跳声如潮汐般拍来。入梦,梦里是故土江南。
不知过了多久,救援声缓缓传来,耳畔有人声叫喊:“阿姊你快来,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
隐约间,她看见一个黑衣斗笠的人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问她:“你愿意加入我们么?江南第一大暗杀组织,飞花楼。”
她朦朦胧胧听见“江南”二字,蓦然想起了江南的青石板长街,与春日里飘飞入溪流的嫩柳。每到清明时节,挨家挨户都在做青团,各色馅儿的都有。墨惊风总嫌味道奇怪,她便暗暗自责手艺不佳,想着若是哪天回了江南,定要去集贤坊的锦记糕点铺买最上好的青团给他。
她点了点头,算作默许。
那时没有人知道,后来的她会成为飞花楼第一杀手。也没有人知道,她再次见到墨惊风是这般光景。
4.
黛瓦白墙晕染开了迷蒙水汽,远处戏台的丝竹管弦之声一浪浪袭来。一书生模样之人,着青花缠枝的白衣,默然独坐一叶浮槎。
船头的几点风灯摇摇欲坠,霎时间惊得流萤漫天。
“是你来杀我?”他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站在船篷上的是一黑衣执剑的女子,潇潇暮雨之下逆着夜色。乌云自她头上聚拢而又散开,零落了几颗星子。
“飞花楼第一杀手,寒白衣。”船舱中横着一把断裂的长剑,男子独坐船头,言语里有几分戏谑。
远岸灯笼的光芒将寒白衣的脸庞照得温暖和煦,她知道,他的承影剑已断,若要杀他,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每个人都在挣脱孤独的网,有的人却上了暗杀的瘾。这条路,注定孤独。而若要走下去,便不能失手。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他起身饮酒高歌,放浪形骸,长啸之间满身不羁,恍若谪仙。
一身漆黑华服的寒白衣却恍惚间顿住,耳畔似有从遥远幽州传来的笛音,打碎了时空之隔,自夐远往事中穿越而来。
南风起,船篷中的书卷被掀开两页,里面是早已枯萎的一朵芍药,与两行清秀小楷:“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落款——墨惊风。
她暗吃了一惊,终于认出了这个白衣踏歌的男子。
——只可惜,他没有转身,亦没有认出她。
当一切辗转跌宕终成往事,尘埃落定,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让你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遗憾只遗憾在,飞花楼的杀手没有回头的机会。一念生,便是万劫不复。
她转过身,看向江南无垠的山河,如水墨画一般层层晕染。一腔孤勇赴汤蹈火,原是只为再次遇见那个刻骨之人。
那天他顾自饮酒,最后醉倒在船上。他自知宝剑已断,自己不是寒白衣的对手,于是干脆放弃抵抗,任由自己长醉不复醒。
他梦见那个素衣黑发的女子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黑色长裙,在江南晕湿的白墙岸边展袖蹁跹,隔一池清莲望去,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他梦见她吞下娑罗果——那是以身祭剑所必须的圣物,她与承影剑合二为一,剑尖生出了送别时她送他的芍药花。
梦醒已是晌午,他睁眼后有些许惊讶,他竟没有死在寒白衣的剑下。
起身,枕边是被重锻得完好无损的承影剑,屋内有久违的伴月香。桌上是用麻线系好的牛皮纸包,上面写着“锦记”二字,拆开后是几只青团,芳香四溢。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寒白衣一身黑裙,在院落的汀步中抚琴而歌: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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