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除夕前夜——by一笑过之
素蕊醒的时候天色才刚放暗。她晃了晃不太清醒的头，膝上的书册哗啦一声掉下来。惊得她一唬，倒是清醒了几分。才想起来这是二十九，明儿就到除夕。库房里的药材要再整理清点一番，她回屋来看账本，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素蕊把账册捡起来，看看天色，快到晚饭的时间了。索性也就不再看，收拾了一下桌案便准备出去。谁料出了门绕到正堂，影壁后头影影绰绰的，映出两大一小三个人影来。
她就驻了步，尽量放轻声音。
那边正说话的那个是宋御风，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听不太真切。又近了几步才听见他好整以暇的尾音：
“……是不打算吃晚饭了？”
“呃，晚饭……”
稚嫩的声音听起来皱巴巴的，透着股犹豫不定的味道。素蕊在心里暗笑，这一听就是屿寒那混小子。如今十一岁半，正是连狗都嫌的年纪，调皮捣蛋一点都没放下，也就他爹治得住。
“晚饭算什么？屿寒咱们不怕他，一会师叔带你去吃臊子面，就在西陵南门那个面摊吃，馋死你爹。屿寒你不知道，你爹吃面简直是太虚观里一朵奇葩，居然不放醋……”
“爹你吃面居然不放醋！”
“宋，屿，寒。”
“哎呀，我说师兄，哪有这么欺负小孩子的？不就是出去玩玩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莫道然。”
语气轻柔，声音慈祥。
“现在是申时中，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然后你告诉我要带屿寒去西陵城玩？你干脆直接把他认成你儿子算了。”
“……咳，这主意不错啊屿寒，怎么样，以后就跟着莫师叔住吧？”
“啊？……”
素蕊听到这就知道自己该出来了。再不出来说不定儿子真得被人拐走。外面这位法宗执事是宋御风的师弟，本来和他们也不是很熟，但不知怎么和宋屿寒混的很好，两人在一起没大没小，连带作为家长的她和他也熟了起来。
她在影壁后头干咳一声，道：“出去玩可以，但晚膳还是要回来用的。”
素蕊说着便从后面转出来，入目的正是宋御风，宋屿寒和莫道然——此时莫道然正半蹲搂着宋屿寒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跟宋御风对峙，也不觉得尴尬。
见她出来，三个男人——姑且称之为三个男人——都赶紧整理了一番，莫道然急忙松开手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他在宋御风面前没大没小是亲近，在素蕊面前要也这样就是不讲礼数了。很明显莫道然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抱着法剑微微躬身道：“素蕊夫人日安。”
宋屿寒也有些喏喏的——比起爹他更怕亲娘。规规矩矩站直道：“娘。”
宋御风就自然多了，他朝素蕊招招手，语气比之前温和许多：“睡醒了？”
素蕊回过礼，在宋屿寒额上点了一记，才走到宋御风身边。
“睡醒了，你去看过？”
“嗯，见你睡着就没叫你。”宋御风瞟了眼自己儿子和师弟，“不过既然醒了，这混小子就交给你管吧。再有一个时辰就用晚膳了，他居然想去西陵城玩，哼。”
“去就去吧。”素蕊还是笑。她倒不生气，嫁来太虚观前她也是冰心堂有任职的主事，虽说如今不再关心时局政事专心相夫教子，识人的本事也还是不缺的。莫道然是个有分寸的人，和他亲近并不是坏事，“只不过晚膳要回来吃。”
宋屿寒见她不生气，也就从莫道然身边跑过来讨好地抱住亲娘的腿撒娇：“娘，从观里出门下山到西陵，来回就要近一个时辰了，这根本就没法子玩嘛……好娘亲，让我晚回来一个时辰好不好？有莫师叔在不用担心安全的！”
素蕊脸一板：“不行，晚膳前必须回来。”
“就一个时辰……”
宋屿寒撒娇失败，委屈地扁扁嘴。很快又打起精神跑到莫道然身边去扯他袖子：“莫师叔……快快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莫道然被他扯的无奈，对素蕊抱拳作了个揖：“莫某失礼了。”
素蕊道：“犬子顽劣，还望师弟多加关照。”
莫道然应了几句，就带着宋屿寒出去了。后者早就憋的不行，才刚迈出门便扯着道人裤腿问他要怎么走——莫道然也不愧是能和他玩到一起去的，一本正经说先去领仙鹤，到时候直接飞到西陵的太虚分堂去，也是省了路上的时间。
他们这边说着，也不怕被屋里的两人听见。宋御风把事交出去后便坐在桌边喝茶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素蕊看的好笑，提起茶壶给他续了杯：“夫君倒是悠闲。”
“那混小子最近愈发无法无天，是该多管管。”宋御风答非所问地道，“你最近精神不太好？”
“可能是累的。”素蕊摇摇头，“年底总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辛苦你了。”宋御风道。
素蕊看着他——冷不防道：“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宋御风是云华殿主，一向忙的厉害，尤其是年底各大门派，以及朝廷来往节礼，忙的可称脚不沾地。礼宗宗主玉玑子已经好一段日子没见人影了。
宋御风道：“各大门派的节礼已送去了，无甚要事，便回来歇歇。”
素蕊抿唇一笑：“好得很，那夫君不如来帮我包饺子？”
年夜的饺子历来是现包的，但总要提前备上一些。宋御风换了衣服洗手出来，素蕊已经把东西备好了。
韭菜鸡蛋的料是宋屿寒喜欢的，里面还加了虾仁，闻起来就是喷香。面是掺了紫薯，菠菜和胡萝卜泥和的三色面团，宋御风对这个不置可否，小孩子却是喜欢的很，明显也是给宋屿寒准备的。
素蕊搅着馅，宋御风已然换掉了他一身鹤氅，挽高了袖子过来拿了擀面杖，把面团揪成小块，洒上散面后便开始擀皮。他极少做这些事，甫一上手却也不显生疏。素蕊拿了饺子皮，挑了馅一按一捏，元宝状的饺子便出炉了。
宋御风动作很快，见三个面团的皮擀完后素蕊才包了一多半，便也去取来双筷子。素蕊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忽然惊叫道：“啊，什么时候了？”
“酉时过了吧？”宋御风估摸道。
“屿寒还没回来？”素蕊放下筷子，她隐隐的有些担心。
“莫师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也绝对会把条件发挥到极致——不满一个时辰他们绝不会提前回来的，但也不会迟到，时间卡的正好。”
即使知道自己夫君说的都对，为人母的担心还是占了上风：“可是明日便是除夕，西陵皇城那么多人……”
宋御风温声道：“放心，你看那不是屿寒？”
素蕊顺着宋御风的示意看去，厢房远处的拐角里隐约透出几个人来，较为高大的身影自然是已然熟悉的莫道然，他手里牵着个小小的道童，道童头上斜斜扣着个面具，手里抱满了小玩意儿，从花灯到鞭炮，还有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他旁边还有一对青年男女，都穿着白色的六祸道袍。
宋御风忽然叹了口气，道：“快点包。”
素蕊不太明白地看他，而那几个人已经到了面前。
“娘！”宋屿寒第一个跑了过来，献宝似的给她看手里的东西，“莫师叔带我去逛了西市！还有糖葫芦，娘你吃！”
“娘不吃，有没有谢过你莫师叔？”
“当然有！”宋屿寒用力地点头，“不过莫师叔可坏了，故意抢屿寒的糖葫芦吃……”
“你的糖葫芦还不是人家买的。”素蕊嗔道，她手上全是面粉，只好匆匆取了布巾来擦手，对莫道然一礼，后者连连摆手说不用。
“莫某甚喜屿寒，夫人不要怪罪我逾越就好。”
白袍道人看着稚龄孩童，目光里盛满温和：“屿寒，师叔走了，后日记得去师叔那里拜年。”
“屿寒不会忘的！”宋屿寒才给他手里的宝贝找到放置的地方，闻言用力点头。
“要走了吗？”素蕊道。
莫道然看了眼旁边的宋御风，笑着点点头。
“明日便是除夕，虽说大体年货都已从观中置办下来，却也总有些需要自己采买的东西。莫某此去西陵已经备齐，估计一会便有人送东西来了。舍弟不知有什么，还是我回去放心。”
素蕊敛衽：“既然这样我也不多留了，莫师弟一路当心。”
那边的宋御风倒没空回话。跟着莫道然和宋屿寒一同来的两个弟子一个是金坎子一个是白露菡，白露菡是他的弟子，话说的动听委婉；金坎子是玉玑子的徒儿，虽说同样恭敬，终究还是差了一些——两个晚辈一左一右的抱拳，说了同一件事情。
金坎子道：“师父令我来请宋御风师伯，务必前去正殿一趟。王朝使者恭候多时了。即使他是礼宗宗主，没有师伯在也不能逾越。”
白露菡道：“师父从午后便寻不到人，有洒扫弟子说在梅园见过师父，弟子还去寻了半日。正殿之事实在紧急，师父……”
宋御风朝他这个女弟子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确实是聪明，没有提前暗示的情况下便能合乎心意地拖延上半日。他可不信白露菡在自己失踪后会不知道来房里寻素蕊，反倒只会带着人往梅园跑。这会儿看来是确实拖不下去了。
那边莫道然正辞行，宋御风把手里的饺子放到盖帘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莫师弟稍待，我换身衣服和你同去。”
素蕊向他投来个询问的眼神。
宋御风道：“王朝来人，我需去一趟。”
素蕊便道：“夫君早去就是。”
云华殿主点点头，擦了手把一边鬼头鬼脑的宋屿寒提过来：“剩下的叫他帮你包。不小了，该学了。”
“……爹！！！”
宋御风一松手，施施然回了内室换衣服。宋屿寒顿时傻了眼，捏着糖葫芦放也不是吃也不是。白露菡捂嘴偷笑，莫道然摇头叹息，金坎子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小玩意儿来。
是个小小的镂空兔子，眼睛镀了米粒大的红宝石。大概也是在西陵集市买的，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却胜在活灵活现。
“屿寒师弟辛苦，师兄送你个小东西，便当是新年礼物了。”
宋屿寒看看素蕊，见她笑着点头，便接过兔子规规矩矩地拜谢。正好宋御风换了衣服出来，四个人便一同出了正门。素蕊重新坐回去包饺子，顺便揪着耳朵把试图逃跑的儿子带了回来。
“小泥猴儿，别想跑。你爹说了剩下的饺子归你包，现在去给我洗手。”
“娘……娘！你别扯！我耳朵好痛！……”宋屿寒蹦着脚喊了两三声，才得以解脱，苦兮兮地去洗手，顺便抱怨两句：“爹怎么这时候还要走啊……”
“谁知道呢，大概是实在拖不下去了吧。”素蕊随口回他，却是眉眼弯弯嘴角翘起，露出了个微不可查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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