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浮生系列 之 如梦令——by特别绿、刺槐
本帖最后由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于 2020-2-25 20:51 编辑第一章、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杳梦/瑶光】
夜色朦胧,万籁俱寂。
忘川河畔和风轻拂,两旁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随风摇曳轻晃,在夜色的渲染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偶尔有蝴蝶振翅轻盈掠过,在最为艳丽的花冠之上收拢蝶翼,停歇休眠。泠泠月光倾洒在幽蓝深沉的忘川河上,随着汩汩波澜,荡出点点星光璀璨。
“师父,天寒露重,当心切莫着凉。”平稳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周身一阵暖意。
“无妨。”我随手将手中的鱼竿递给他,裹了裹方才他披到我身上的大氅,目光注视着前方起伏的忘川水,平淡开口:“这次是要去中原?”
“嗯,听说有些麻烦。”立于身侧的男子缓缓收起鱼竿,低声应着,语气平淡如水,丝毫没有被麻烦搅扰的愁绪。
“是么?你不是最怕麻烦的么?”我轻轻笑起,转头望向他。
面前的男子一袭藏蓝色衣衫,眉目平和。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成熟的魅力,不知从何时起,我都需要略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神态仪容。犹记当年他初拜我为师时,个子才刚刚到我腰际,站在我面前仰着头神情坚定,一派义无反顾的决然模样。
“小事罢了。师父您总是取笑我。”男子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温和。
“出去转转也好。”我转过身不再看他,紧了紧大氅,缓缓向花丛深处的木屋走去。
耳旁一片寂静,唯有衣摆扫过低矮的花草发出窸窣的声响,柔风擦过我覆面的薄纱,带起一阵痒痒的触感。他如同往日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侧,严谨有度,从未逾礼。
一路无言。
忘情居位于忘川花海深处,被浓浓雾障包裹,周边又有阴兵花灵守护,极少有人可以寻到此处。
一旁的炉子上煨着热水,他取出二两新茶放入绘着彼岸花的青瓷茶盏中,用白玉匙细细拨弄,而后取来热水沿着杯盖冲淋去除浮沫,方注入杯盅。
“你跟着我这些年月,倒是将这闲花弄月的风流事学了十足。”我将蓄好的塔香放入镂空雕花铜炉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软垫上安坐。
“徒儿顶多也就是仿照师父的样子装模作样一番罢了,风雅一事怕是我再学上几十年也学不到师父一半的精髓。”他将沏好的茶用白瓷盅盛着,递到我面前,“师父请用。”
“你呀……”我轻轻一叹,将面纱轻轻掀起一角,端起茶盏,细细品着。
“师父,”他顿了顿,竟是难见的欲言又止,“此番不知要离开多久,师父您……不如回森罗殿吧。”
我抬头望向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此刻深深地望着我,目光中隐含着缕缕担忧。
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原来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跟在我身后故作老成、让我担心的懵懂少年,时光弹指即逝,一晃十年多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孩子终于长成了一位淡然内敛的卓然佳公子。
他是我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的一个。他跟随我多年,那些话语背后隐藏的担忧我又何尝看不懂。这个孩子,不过是怕我独自一人寂寞罢了。
袅袅白烟透过雕花笼帽分散成几缕徐徐升腾,窗边紫纱制成的帷幔被风吹起,随风起伏。我转过头,透过缭绕的白烟看向窗外正绚丽绽放的花海,唇边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风止,你应当知道,时光于我不过刹那光华,活得久了,便也不觉得寂寞了。这些年你在我身边伴着我,这很好,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觉得没什么要紧的。”我望着在白烟和轻纱交叠中愈加缥缈的花海,缓缓开口:“自从搬来忘川,每日钓鱼、拈香、制茶,我也乐得清闲,反倒是觉得那森然的大殿太过嘈杂了。”
他转过头,随我看向屋外一片寂静的花海,沉默不言。
我自一旁木架上取来用丛极渊千年冰玉制成的七弦琴平置于膝上,指尖在琴弦间轻轻拨弄,清泠如泉的琴声流淌而出。
风止是何时离开的,我并没有太多关注。香炉中的香幽幽燃尽,案上的茶也早已凉透。
我起身缓步向屋外走去,凉风习习,吹在我单薄的衣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抬头望向布满繁星的夜空,点点星辰错落有致,闪着微弱的光芒。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星月交辉的晚上,我借着月光,对着一团模糊的黑影,重重许下铭刻一生的承诺。
“以吾之魂,入汝之血,始为契约。”
【纪尧/破军】 “阿尧,你快看!” 清脆娇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懒懒地抬起眼,一抹银色的身影正蹲在殷红的曼珠沙华旁不知捣鼓着什么,四周是被她惊飞的荧光点点。 “怎么了?”我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眼睛,然后缓缓起身向她走去。 “你看我挖到了什么!”灵毓朝我举起一个小巧的金铃,上面是镂空的彼岸花花纹,内侧的铃壁上还刻着四个不知什么意思的古文,“这个铃铛看起来像是个法器,也不知道是谁埋在这里的。” 看到那个铃铛我不禁愣了一愣,脑内霎时之间竟是涌起一阵剧烈的疼痛。然而这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额头那一层薄薄的冷汗提醒着我,我可能会以为这不过是我的一个错觉。 “给我看一下。” 我接过灵毓手中的金铃,它看起来已经在泥土里被埋了很长的岁月,轻轻摇晃间发出的铃声也不再清脆,反而带着一丝沉闷。 “阿尧,你认识上面的古文吗?”灵毓站在我身侧,歪着脑袋看着我指间的金铃,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不自觉地拐了个弯:“我……也不认识。” “啊,连你也不认识……那看来我只能去问问参商大人了,她可是祀部星野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想来这几个古文肯定也难不倒她!”灵毓有些失望,却在下一秒又笑嘻嘻地说道。 “我现在就去请教她,阿尧你别乱跑,我待会儿就回来找你!”灵毓拿过金铃后转身便跑,却依旧没忘记叮嘱我留在原地。 我看着她逐渐跑远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自从和我结契后,灵毓跳脱的性子便越来越不遮掩了,这副模样和当初哄着我签订契约的那个温柔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的存在使我也不再如过去那般死气沉沉。 我走回原地,靠着那一块巨石又缓缓坐了下去,脑内隐隐传来丝丝刺痛。 我刚才对她撒谎了,其实那四个古文我认识。 很奇怪,我从我的记忆中可以肯定,我从未见过那种文字,却并不妨碍我理解它们的意思。 那四个字是两个名字。 瑶光,破军。 这两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瑶光……”我小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都不自觉变得温柔而又小心翼翼。这个名字仿佛带着一股魔力,从我舌尖滚过时心头不禁泛起一丝甜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脑内如山崩海啸一般的剧烈疼痛。 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脑内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剧烈地搅动着我的脑浆,使我再没有一丝余力去思考去回忆。 殷红的血液自我嘴角低落,昏迷过去前我似乎在冥冥之中看到了一张清冷而又温柔的面孔。 “破军……” “以吾之魂,入汝之血,始为契约。” “以后你就是我的契约龙啦,我想想给你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呢……唔,我叫瑶光,要不你就叫破军吧!摇光宫隶属破军星,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契约龙啦!” “我永远不会屈服,神也好,魔也罢,你们想动我的龙,就必须踏过我的尸体!”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对不起呀破军,我不能再陪着你啦……” “破军……” “破军……” “破军……” 谁?!你究竟是谁!破军又是谁?是我吗?是我吗?! “阿尧!” 一道凄厉的呼唤穿透了深沉的黑暗,直直地刺入了我的耳中。 我猛地睁开眼睛,灵毓正跪坐在我身边,她一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砸在了我的脸上。 啊,我竟然让小姑娘为我担心了。 我有些羞愧,但此时确实没什么力气,只得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苦笑道:“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灵毓动作微微一僵,然后低下头看向我的眼睛,抽噎一下之后猛地抱住我的脖子,将脸埋进了我的脖子里哭得更大声了:“哇——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连呼吸都快没了!” “抱歉……”小姑娘滚烫的泪滴流进了我的领口,烫得我心头微微一涩,“不会再有下次了,我既然和你结契,便会一直陪着你。”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灵毓没有抬起头,闷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有些茫然,却回忆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像有些头痛,然后就被疼晕了。”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情……”
本帖最后由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于 2020-2-28 11:43 编辑
第二章、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杳梦/瑶光】
“瑶光……”
一声低沉的轻叹在无尽虚空中回荡,仿佛穿过了千万年的光景,沧桑沉寂,又夹杂着浓浓的哀伤与悲痛。
是谁?是谁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心口一阵绞痛,我猛地睁开双眼,淡紫色的帷幔被风吹得扭曲了原本的形状,手边是早已凉透的清茶,半只胳膊麻木难忍提醒着我,刚刚又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杳梦大人,您又做噩梦了。”稚嫩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恭敬中又透着丝丝担忧。
我揉了揉压得有些麻的胳膊,微微转身看向门口正一脸忧虑的小丫头。她怀中抱着一个竹篮,篮子里盛着如鲜血般刺眼的朵朵猩红。
“是伊铃啊,”我看着她淡淡一笑,“无妨事,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孟婆那边有什么消息?”
她略微福身,娇柔的嗓音划过耳畔尤为舒畅:“婆婆让我送些花过来,这些彼岸花都是刚生出来的,记载着往生的记忆,不知这些之中是否能有杳梦大人一直在寻找的。”
“多谢,”我望着伊铃递过来的篮中那一簇簇妖冶鲜亮的彼岸花,笑得缥缈,“这些年幸得与孟婆做邻居,倒是受了她不少关照。”
“杳梦大人……”伊铃抬头望向我,眼神漉漉甚是忧愁,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这些年借住忘川河畔与奈何院的孟婆比邻而居,倒也是对她身边的几个小丫头颇为熟悉。若论起心性单纯天真,就数这伊铃丫头最为简单直白,每每惊梦,她都比我更为忧伤难过。
“去吧,替我问候她。”我挥了挥衣袖打发她离开。想起不久前徒儿风止也是这般担忧的神色,我不禁失笑,没曾想,如今竟是要让孩子们来担忧我了。
空气中传来阵阵彼岸花的香气,淡雅芬然,就如同它们本身一般,带着丝丝缕缕的梦幻之意。有传言,种植在忘川的彼岸花,每一株都代表着一段往生的记忆。花开花落,悲苦离合,终将在这人世更迭中轮回往复。
指尖擦过殷红的花瓣,前尘往事如一幅幅山河画卷在眼前打开,一幕幕皆是动人心弦,荡气回肠。那些记录在册的刻骨铭心,无外乎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烛火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恍然忆起,我也曾拥有过这般小心翼翼又甜美如梦的闲花岁月,也曾拥有过这般全心全意情深义重的守护。
“吾,破军,以血为誓,以魂为契,永不相背。”
“我既已认你为主,便会永远忠于你,守护你,哪怕粉身碎骨也定要护你周全。”
“傻姑娘,既然她们都不懂你,你又何须理会她们。”
“我?我……我自是懂你的。”
“瑶光,普天之下,我只想你安好……”
“瑶光,你怎么能让我忘了你呢……”
一道清凉划过我覆面的薄纱,令我感受到些许凉意。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已不知虚过了多少春秋,那些过往从未随着前尘碎成砂砾,反而筑成坚固的壁垒,难以撼动,又格外沉重。
原来,在这漫长不辨春夏的时日里,我竟是一刻也未曾忘记过他。徒儿总是担忧我清泠寂寥,枯乏寂寞,岂不知当这些回忆融入骨血,当寂寞贯穿呼吸,便早已不会觉得寂寞了。
“破军,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破军,倘若有朝一日,这个大荒之中只剩下你而没有了我,那时的你会感到寂寞吗?”
“破军,我命令你,忘记我!”
昔日,龙巫宫剧变,东海倾覆,红莲烈火之中,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守住他,以魂为契,只为他能活着,只是遗憾,此生再也无法伴在他身边了。
时过境迁,幽篁国国主墨姬以我残魄为引,借控魂之术将我从黄泉之路拖回这繁华尘世,邀我助她共守朔方。一朝醒来,我音形容貌俱改,那个手持金铃,唱赞神明的瑶光早已逝在那场满是刀光剑影的烈焰之中。
活着的,只剩杳梦。
孟婆曾问我,可否后悔被他遗忘,成为他无尽岁月中的一抹青烟,消散无痕。
我回答说不悔,因为遗忘才会令他更好的活着。
午夜梦回,总是忆起那些花间闲度的悠哉岁月。上苍垂怜,那些美好的记忆,总归还是有人会记得。
只是不知,如今的他,是否沉睡在浩茫天地间,亦或者拥有了新的主人,相依相伴,此生不弃。
人生如梦,浮华一世,终不过是过眼烟云,皆是空相。
我缓缓起身移步窗前,袖摆擦过娇艳的花蕊带起一阵芬芳。
“破军……”我轻轻念着那个被尘封了许久的名字,“如今,我只能在梦里想念你了……”
本帖最后由 龙尧离 于 2020-2-23 10:43 编辑
【纪尧/破军】 自从上次的呼吸骤停事件过后,灵毓便时常担心我会一睡不醒,这也导致了我每每好梦正酣时总会被一双小手握住肩膀死命地摇晃,期间还伴随着她凄厉的魔音穿耳。 “阿尧!不要睡!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小祖宗,求你放过我吧,我就想睡个好觉而已啊! 不过短短三日,我已然憔悴了一大截。 灵毓看着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病人一样:“阿尧,你不要怕,无论如何我都会治好你的,你是我的契约龙,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儿的!” 我:“……谢谢你哦。”任谁三天之内睡眠时间不够三个时辰都不会有什么好气色的好吗! 终于,医部的龙眠使咏胥也看不下去了,她委婉地提醒了灵毓,与其终日待在龙巫宫内,不如带我多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大荒,说不定我的病就会好转很多。 灵毓听完觉得甚是有理,于是扯着我生拉硬拽,硬是带着我踏进了九黎。 站在腾龙渡的码头,我只觉额头的青筋都要突起来了:“你好好走路,不要扯着我的裤腰带……” “啊,抱歉抱歉。”灵毓没什么诚意地说着然后松开了手,“谁让你长那么高的,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我低头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朝前走去。 “阿尧!”灵毓连忙追上来牵住我的袖子,小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我叹了口气:“没有,只是我们再不走,天就要黑了,难道你想睡在野外吗?” 灵毓恍然大悟,连忙跟上我嘻嘻笑道:“那我们走快点!听闻九黎美食众多,这次我可要吃个够!” 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 灵毓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我们在孔雀坪拜别了帝师后本想直接去往九黎城,她却因为听闻丹朱村最为热闹而吵着先往那儿去。 我拗不过她,便只得随她去了。 丹朱确实热闹非凡。 路口那家简陋的茶舍之内人声鼎沸,坐满了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其中更是不乏十大门派的弟子。 说书的先生在桌案前一拍惊堂木,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旁的百姓听得入了神,不时拍手叫好。 空旷之处大家自觉空出一片场地,场内有人在互相切磋,你来我往,精彩万分。 我却觉得有些无聊,这里实在太过吵闹,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安静点的地方。 “好!” “妙啊!这一步实在精彩!” “看不出来,小姑娘年纪轻轻,在棋上竟能有这般造诣。” 远处的树下围着一圈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此时神情甚为激动,不时抚掌大笑。 “咦,阿尧,我们过去看看!”灵毓来了兴趣,拉着我走到了那棵树下。 原来树下是一张石桌,桌前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眉发皆白,虽然面容苍老,但眼神却仍旧算得上是清澈。另一人白纱蒙面不知模样,只看得见她有一双极为冷淡的眼睛。 两人专心致志,凝神静气,丝毫不为外人的反应所影响。 我瞥了一眼棋面,老人所持的黑子已经被对方的白子所包围,只能在白子的步步紧逼之下苟延残喘,输赢已成定势。 灵毓不懂棋,但也感觉到此刻凝重的氛围,她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问道:“阿尧,谁要赢了?” 我有些头疼,灵毓什么都好,就是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若我告诉她结果,她必然又要缠着我问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我开口道:“我也不知,我不懂棋。” “啊……”灵毓有些失望。 恰在此时,那老者抬起头苦笑道:“姑娘,是老朽输了。” 那女子浅浅抬眸,眼神沉静不见悲喜:“承让了。” 灵毓忽然走到那女子身侧,对她甜甜笑道:“姐姐你好厉害,你能也教我下棋吗?” 女子微微一愣,原本冷淡的眉眼竟有了一丝波动:“龙巫宫弟子?” 灵毓眼睛一亮:“姐姐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是带着我的笨龙一起出来的,看,就是他!” 她顺着灵毓的手指看向我,对我微微点头,我亦然点头回礼。 奇怪,这女子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我不明所以,但也没再多想,看灵毓一时半会儿也不愿离开,我便去了一旁的茶舍静静等候。 本帖最后由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于 2020-2-25 20:45 编辑
第三章、遥夜沈沈如水,风系驿亭深闭。
【杳梦/瑶光】
你可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兵临城下不绝如发之时,他如巍峨青山,岿然独立,能抵挡千军万马,可当他注视着你,又如涓涓细流,波光粼粼,温柔的令人眼角都微微湿润。
“姐姐?”娇俏活泼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解世事的迷惑。
我偏过头,看向眼前一袭白袍的龙巫少女。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衣袍倾泻而下,她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我,弯弯的眼睛像极了沐月泉上空漂浮的月牙,眼眸清澈,简单得一眼便可看穿她所有心事。
“你想学下棋?”我将手中如白玉温润的棋子掷于棋笼,看着她淡淡开口。
“是啊!姐姐你好厉害啊!”少女满心欢喜像是发现了极其珍贵的宝物,眸中填满了向往与憧憬,“我也想像姐姐一样,气定神闲,大杀四方!”
我看着眼前雀跃无心事的少女,目光扫过不远处茶舍中静坐等候的银袍男子,轻轻一笑:“你年纪还小,心性单纯,这棋局上的阴谋诡谲并不适合你。”
“啊……这样吗……”少女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两只手抬在胸前搅在一起,但又很快恢复明媚,眉眼弯弯,“没关系,那等我长大一点,我再来跟姐姐学下棋!”
言罢,对着我淘气一笑算是招呼,便蹦蹦跳跳地跑向身后茶舍,早已在茶舍等候许久的银袍男子十分及时地为她添倒了一杯白水,唇齿微动,似是在告诫她注意脚下不要莽撞,目光中满是宠溺。
阳光恰好透过细草编制的草帘,在他们身上映下几许斑驳,少女仰头望向比她高出一半的男子,满目笑意。
忽而有些恍惚,记忆深处也曾有这样一个人,总是跟在我身后责备我不端庄不持重,却又小心翼翼地护在我身边,任我翻江倒海,也总能护我周全。
“瑶光,身为巫女,怎可总是这般不小心?”
“因为你一定会护住我啊,破军。”
我还记得,他皱起眉头的时候双眼会微微眯起,目光沉沉很是严厉,可在那层层肃然之后藏着的便是缕缕如水般缱绻的温柔。
那时的我总爱装傻充愣,喜欢故作深沉地踮起脚,摸着他头上坚硬的龙角,戏说:“破军乖~要保护好主人呀~”
哪有什么真的笨拙莽撞,只是因为你在身边,就总希望可以多制造一点美丽的小故事,不仅仅是来自血契的信任,更多的是那欲语还休缠绵不止的情谊。
“杳梦姑娘棋艺精湛,能与姑娘对弈一局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周边围观的村民悉数散去,老者温和却满是沧桑的声音徐徐传来,将我从迷蒙中唤醒,“两年不见,姑娘棋风依旧犀利,只是此番比之两年前忘川湖畔那局多了几分犹疑,分明几次可以将老朽斩杀当场却又另转疆土徐徐图之,可是姑娘这两年修身养性,褪了些杀伐之气?”
“果然还是瞒不过孔叔。”我面纱下的唇微微勾起,望着对面目光温和的老者,“我那徒儿总是嫌我太过凌厉,这两年,每每午夜梦回,那些尘封许久的前尘往事愈发清晰,令人迷乱,近些时日我总是想着,若是我能再温柔一些,是不是也能放过自己。”
“唉……众生皆苦啊……”老者眸子微阖,低声叹息,“算起来,老朽与姑娘相识也有五十余载。犹记初见时,姑娘冷静自持,杀伐果决,所到之处无不顶礼臣服。如今,姑娘卸下一身杀戮,坐看闲云落花,可切莫被这乱花迷了眼,错失了自己呀。”
树上桃花压着细长的花枝轻轻颤抖,许是花苞生得太过饱满,令纤细的花枝不堪重负,噗嗤一声从花枝上坠落,跌在棋盘上,花瓣凌乱散落,也打散了棋盘上纵横莫测的棋局。
我指尖轻轻撷起一枚花瓣,触感柔软又带有一丝冰凉,我望着对面老者那双看尽了沧桑却依然矍铄的眼眸,轻轻一笑:“罢了,是我执着了。”
“时光易逝,莫要强求。”老者低低笑起,“五十余载,岁月在老朽身上刻下了痕迹,两鬓斑白,面嵌沟壑,倒是杳梦姑娘,依旧容颜不改,风姿绰约啊。”
我抬手抚上被面纱遮住的面容,唇边莞尔:“孔叔莫要笑我,我不过是被强留在这世上的一抹残魂罢了,怎比得上孔叔生的快活。”
“杳梦姑娘这冷到骨子里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老者笑着摆了摆手,“姑娘本是胸中有丘壑之人,老朽也不须多说什么,此番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说罢起身,引领我向花海深处空中木楼走去。
“年前那位跟你一样冷冰冰的徒儿来过,许是知道你会来此处寻我手谈一局,捎了两坛好酒,来一起尝尝罢。”老者背着手向前走着,步伐缓慢却格外稳健,嘴上不停地絮叨,“你这个徒儿倒是孝顺地很啊,哼,也不知道到底是来探望我的,还是特意来托我照看你的。”
日头悄悄斜挂,路过茶舍时目光又一次落到那一银一白的身影上,龙巫少女许是累极,歪着头靠在银袍男子的肩膀上假寐,因身形娇小,男子微微低身只为让少女靠得更舒服一些。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如青山一般嵬然不动,生怕惊扰了身侧熟睡的少女。他的目光如深沉的海,波澜不惊,只是眼底荡漾着缕缕温柔,那是他在注视着少女时独有细腻温情。
阳光温柔地罩在茶舍,给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们是那样的密不可分,相互信赖,相互依靠,一生羁绊。
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吧。
“瑶光,哪怕山河尽毁,我也定会护你到最后一刻 !” 本帖最后由 龙尧离 于 2020-2-23 10:45 编辑
【纪尧/破军】 灵毓果然孩子心性,上一秒还在想着学棋,下一秒就开始缠着我带她去江南看映日的白荷与缠绵的垂柳。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撑杆的船夫熟练地掌握着小船,长蒿一撑一松之间,小小的渔舟便已在水面轻快地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灵毓坐在船头,旁边是她脱下来的鞋袜,她嫩白如莲藕的双足如两尾白鲤一般轻快地敲击着水面。 耳边是她清脆愉悦的娇笑声,我侧身靠坐在船篷上,一手撑着下颔,一手拿起酒瓶缓缓倒入了口中。 江南不仅景色优美,独有的百日甘也别有一番滋味。 甘冽的酒水缓缓划过咽喉,不算辛辣,沁凉中带着微微的甜,不仅深受书生学子的欢迎,就连女子和孩童也能喝上几杯。 “阿尧!你快看!” 不知看到了什么,灵毓兴奋地招呼我。 我懒懒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又看到了那位先前在丹朱村遇到的姑娘。 她依旧是白纱覆面,手中撑着一柄青竹伞,冷淡的眼静静注视着来往的渔船。 不知为何,我分明与她不过初识,如果不是灵毓很喜欢她,我和她甚至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可我却似乎看到了她眼底潜藏的那一抹怅然。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看不清眉目却频繁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女子。 她温柔而悲伤地呼唤我:“破军……” 我迫切地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叫我破军。 然而她的每一次出现都会为我带来剧烈的头痛,但时至今日,我已不会再因这份痛苦而昏厥。 不仅是因为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份痛苦,更是因为不想灵毓再为我担心。所以哪怕此刻脑中犹如钢针搅动一般的剧痛,我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喝酒。 “杳梦姐姐!”灵毓站在船头朝她招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她听到声音后微微转过头,眼神淡淡扫过我之后便定在了灵毓的身上。 虽然看不清她白纱之下的面容,可我却仿佛看到了她轻勾的嘴角。 她在笑。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否则怎么总是在一个陌生女子的身上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也许我应该离她远一点。 然而比起我对她的冷淡,灵毓显然要热情太多了。 她双手拢于嘴边,朝着她大声叫道:“杳梦姐姐!你也来江南看荷花吗!” 杳梦微微摇头,虽然她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我来看一个人。” 灵毓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什么人?” “一个记忆里的人。” 我闭上眼不再看她,然而耳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我的幻觉似乎又加重了。 …… “破军,我真怕有一天你会忘了我……可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宁愿你忘了我。” 她轻轻搂着我的腰,柔美宛若天边新月的面孔紧紧贴在我的胸前,可说出的话却是那么无奈和悲伤。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喟叹一声,反手抱住她,语气郑重而严肃,“我不会忘记你,破军永远只会是瑶光一个人的破军。” “我以龙的名义发誓,永不相忘。” …… “阿尧!阿尧!” 随着一阵激烈地摇晃,我茫然睁开眼睛,只见灵毓正抓着我的领口在来回猛摇。 我抓住她的手,苦笑道:“停停停!我快被你摇吐了。” “你终于醒了。”灵毓哼了一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酒量这么差?才一瓶百日甘你竟然就醉了!” “胡说,我才不是醉了,我只是被太阳晒困了而已。”我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你这一睡可都到了晚上了。”灵毓撇了撇嘴,但随即又奇怪道,“你刚才梦到了什么?竟然连做梦都在笑。” 我闻言愣了愣,我在笑吗? 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嘴角,发现它竟然真的带着一个弯曲的弧度。 奇怪,我究竟梦到了什么……我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茫然,灵毓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指着岸边的灯火对我笑道:“阿尧,我们上岸去逛夜市吧!那些灯笼好好看啊!” 我顺着看过去,河道两岸灯火通明,来往的商贩与行人皆是络绎不绝,各种形状的灯笼也被挂在了一根根竹竿上展示着售卖。 孩子就是孩子,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虽然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仍旧微微颔首:“好。” 灵毓欢呼一声,竟是直接用轻功飞上了岸。 我无奈扶额,在给船家结账后也连忙追了上去。 本帖最后由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于 2020-2-25 20:48 编辑
第四章、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
【杳梦/瑶光】
“破军,你去过江南吗?”
灯火点亮夜幕下的木渎镇,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穿过大街小巷,喧嚣热闹隔着江岸都能感受得到。
我登上江边的二层高的小楼,择一处临窗位置安坐。听闻此间百日甘最是醇美醉人,微醺时可见流光碎影如烟往事,很是引人心驰神往。
点了一壶百日甘小口嘬着,看楼下车水马龙,也是别有一番景致。热情的伙计贴心地端上了一小碟被花蜜浸过的油果子,笑吟吟地夸赞着木渎夜市的纷繁精彩。
“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吧!我们这木渎镇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开这夜市,天色将暗,灯笼就起,沿着江岸绵延数十里,可美着哩!姑娘今儿可是赶巧了!这市集上真是什么见过的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都有……”
木渎夜市的繁华热闹早在我还在龙巫宫唱赞礼颂之时便已有所耳闻。那时,略微年长些的巫女外出江南执行任务,总会在木渎镇多逗留几日,待到夜市开市,便会去搜罗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带回来,分给龙巫宫中年纪尚小的姑娘们。
我也曾有幸被分得一件软白瓷捏成的娃娃,绘着金边的绛色襦袄,挽着两个发髻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娃娃笑得喜庆,我看着也心生欢喜,总是抓着破军罗里吧嗦地问这个娃娃是不是生的同我一般可爱。
鉴于对新奇玩意儿的喜爱,江南木渎镇的夜市也曾令我心生向往,格外歆羡那些可以去江南出任务的巫女们,总是想着,我若是能再长大一点,灵力更强大一点,就可以去被派去江南执行任务,看一看那热闹的木渎夜市,逛一逛那新奇的琳琅雅阁。
夜风吹动檐下灯笼摇曳摆动,微微烛火随着风的韵律忽明忽暗,照在江岸的石柱上点点斑驳。
江南水乡所独有的乌篷船划破水雾自石桥下的江流中缓缓驶出,烟尘光影间,一位白衣少女立于船头,满目欣喜地望向两岸斑斓的花灯,灯火映在她的面上衬得她格外温暖明媚,那双灵动的眸子更是蓄满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动人心弦。
许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少女弯起了眉眼笑得开怀,时不时拍着手侧头与身旁一身银衣的男子说些什么。男子微微皱眉,少女如此跳脱的性子令他有些无奈,但在目光触到那张明媚的面容时,有忍不住柔化了鬓角,嘴角也泛起淡淡的宠溺的笑。
彼时,我也曾坐在龙巫宫空旷的大殿上,拽着那位宠我惯我之人的衣角,瘪着嘴故作委屈:“破军,她们都说江南可好玩儿了,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去江南看看吧~”
他一向拿我无法,明知我的委屈不过是装装样子让他心疼,可他仍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顶,顺着我的意愿,遵从我的想法。
“你想去便去,总归我会陪着你的。”
“你看我现在有一个女娃娃,到时候我们再买一个男龙娃娃,刚好凑一对,你和我。”
“好,都听你的。”
龙巫宫常年沐浴着温暖的日光,身披圣洁白袍的少女偎在一身金甲的男龙身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定格成一幅唯美似梦的画卷,在浮生更迭的幻影流光里,沉醉着旖旎的梦。
“瑶光与破军,永远都不分开。”
“嗯,永远不分开。”
只是,天不遂人愿。
自我成年起,也算走过大荒的千山万水,竟未有过一次踏入江南的机会。
天命难测。
时过境迁,兜兜转转,直到百年之后,我已一抹残魂再入轮回,卸下繁杂,终是可以见一见这曾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云里江南。
“阿尧,你看!那位大叔是不是在捏糖人啊,我们去看看!也不知道这个糖人甜不甜~”
晚风吹来江上低语,少女清澈不失甜美的嗓音散在这柔风中格外的柔美醉人。
我淡笑着引尽杯中酒,任凭微甜与青涩麻醉了舌尖。
“破军,我终是来看这繁华似锦的烟雨江南,只是身侧无你相伴,总是寂寞了些。” 本帖最后由 龙尧离 于 2020-2-23 10:47 编辑
【纪尧/破军】 灵毓抓着我站在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前手舞足蹈地对着摊主比划:“老伯,你就照着我们捏两个糖人!把我捏得可爱一点!像这样、这样、或者这样!” 她一连做了好几个动作表情,把摊主逗得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好,小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捏得超可爱。” 见她这般开心,我不禁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摊主年纪已经不小了,花白的胡子倒是被修得十分利落干脆,雪白的面团在他手中几度揉捏,一个小人便在他手中逐渐成型。 先是四肢,然后是衣物服饰,最后用小刀勾勒出精致的眉眼,最后用彩色的糖浆颜料一一上色,一个娇俏可爱的“灵毓”便被他栩栩如生地做了出来,而在稍后,“纪尧”同样也被做了出来。 这么精致的一个糖人也不过才十五文钱,我付过钱,灵毓一手拿着一个糖人笑眯了眼。 “阿尧,喏,这个是你的。”她嘻嘻一笑,将“灵毓”塞到了我的手里,“是不是超可爱?” 我哭笑不得:“你自己吃就好,我并不喜欢甜食。” “阿尧!”灵毓不满地看着我,“这可是我!你连我也不要吗?” 我无奈极了,只得当着她的面三两口吃光了这个糖人:“好好好,我吃,我吃。” 灵毓:“……” 她目瞪口呆,痛心疾首:“我今天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牛嚼牡丹!” “……”我沉默了一下,“这个词似乎不是这么用的,而且……”一个糖人还算不上是“牡丹”吧? “哼!我不和你这呆龙说话了!”灵毓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拿着糖人哒哒哒地往前跑了。 我叹口气跟了上去,嘴角却是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笑意。 灵毓果然还是个孩子,对于这个大荒什么都感到惊奇,街边的小贩,河上的画舫,水流内摆尾的金鱼,甚至是路边灼灼盛开的桃花都能引起她一阵阵的惊叹。 “我从小在龙巫宫长大,那里从来没有这些东西。”彼时灵毓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拿着一个包子,吃东西的动作就没有停下来过,“我好喜欢这个大荒呀,阿尧,我们把整个大荒都游历一遍后再回去,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随着一鼓一鼓的嘴巴,让我想起了山林间见到的一只松鼠,眼神清澈又懵懂,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还未被尘世磋磨的一腔炽热,我不禁柔和了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道:“都听你的。” “阿尧最好了!”她冲我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我又开始恍惚了。 …… “破军最好了!”她搂着我的腰如是说道,语气欢快而喜悦,我一低头便是她明媚的笑脸。 眉如远山,眼如秋月,瞳内是氤氲朦胧的光,嘴角的笑意都带着白梅悠远的香气,我只觉整个江南都不及她的三分春色。 我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心里眼底都是她一个人的身影,拥着她的瞬间我感觉拥住了我的世界。 “破军,你会始终陪着我的,对不对?” 是,我以龙的名义起誓,永不相负。 …… “阿尧?”灵毓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瞬间回过了神。 我茫然道:“怎么了?” “你最近好爱发呆啊。”她皱了皱可爱的鼻子,眼底带着一丝担心,“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这附近好像也有冰心堂的医馆,我们要不要去请人给你看看?” “不必。”我摇了摇头,“只是睹物思人,我以前好像来过这里。” “难怪。”灵毓恍然道,“你活了那么久,是龙巫宫如今仅存的真龙,以前来过这里也不稀奇。” “嗯。”我笑了笑,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一抹如月一般的身影,“只是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从龙巫宫沉睡醒来之后我便见到了你,现在才再次出来。” “那刚好,我们可以边游历边帮你回忆以前的事情!” “不用了。”我抬头看向远处,湛蓝的天空一如我此刻的心境,空旷却淡然。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忘了便忘了吧。”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本帖最后由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于 2020-2-25 20:51 编辑
第五章、木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
【杳梦/瑶光】
江南的桃花大荒闻名,朵朵粉嫩的绽放在枝头,娇艳动人。偶尔有彩蝶翩然嬉戏而过,落下点点荧粉,在花间闪着微弱的光。
临风而立的少女踮起脚尖试图折下桃花树上最娇嫩的花枝,奈何身高太过娇小,指尖屡屡从花枝上擦过,花枝尚未折断分毫,枝上花瓣倒是被这一番波动的劲道带着簌簌洒下,落在发顶。
“杳梦姐姐,你要回去了吗?”少女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轻拍着发顶的花瓣,吸了吸鼻子,糯糯开口。
一旁一身银袍的男子皱着眉头,手上却是不厌其烦地摘着夹杂在少女发间的细小花瓣,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到少女柔软乌黑的长发。
以血为契,灵魂相伴的守护,便是如此了罢。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桃花香,连呼吸都变得柔软。
“是啊,我出来有些日子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看着少女俏皮天真的模样,我弯了弯隐藏在面纱下的唇,轻声应着。
兜兜转转,我带着那些曾属于瑶光与破军的美好回忆沿着我记忆中的样子重新走过,而那些来不及实现的约定我也用我的眼睛去看过,感受过。
星移斗转,这个大荒也更迭了崭新的容貌,在这样一个战火平息的年代,身在大荒的居民似乎比我们那个纷乱复杂的年代更容易得到幸福。
破军,你看,这就是我们共同爱着的那个大荒啊。
“我还没来得及跟姐姐学下棋呢……”白袍少女嘴角瘪着看似十分委屈,干净的眸子闪着光倒也衬得这种委屈带着一份纯真,丝毫不显做作,“杳梦姐姐,我们还会遇见的,对吧!大荒这么大,我们能遇到好多次就是缘分呀,你可是我在龙巫宫之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言罢,还不忘拽着身后正帮她打理发间落花的男子的腰带,稀里糊涂地扯着:“笨龙,笨龙!你也快说两句呀!”
微风吹散银衣男子皱着的眉头,眉眼中流转的是对眼前少女的无奈、宠溺,还有那血脉相契的坚定不移的追随。
是彼此毫无保留的信赖,与长久日月相对的习惯。
像极了当年的瑶光与破军。
往日风止总在我耳边念叨慧极必伤,莫要总是执着于往事。这么多年我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与破军的前尘往事里,着实太过偏执了些。孟婆也好,风止也罢,陪着我耗着也不过是不忍我难过罢了,如今想来,竟还没有这些年轻的孩子们看得透彻。
那些早该散在轮回里的过往,也是时候按照原本的轨迹随风消散在黄泉了。
思及不久前收到风止的来信,我不禁莞尔:“我那位素来寡情的徒儿此去中原遇到了令他想守护一生的女子,我这番回去便是要了结我徒儿的人生大事。等定了日子,我也给你们送张帖子,到时你们若是得闲了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哇,我要去!我要去!”少女抓着银衣男子的袖摆夸张地扭着,一双眸子里闪着期待的光,“我们龙巫宫的偃大人、祀部的参商大人、杳梦姐姐都是美人呢~我猜姐姐徒儿的心上人也定是个大美人!”
“你这是什么逻辑?”银衣男子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似乎是对灵毓经常冒出这种无头无脑的想法感到头痛。
“很奇怪吗?参商大人是美人,所以由她教导的我也是美人,杳梦姐姐是美人,所以杳梦姐姐的徒儿肯定也是美人,美人的心上人自然更是美人,正所谓物以类聚……呸呸,正所谓人以群分……”灵毓假装无意地扯乱对方的衣摆,又老神在在装模作样地解释着,还时不时的点两下小脑袋表示对自己说法的肯定。
远处有一对情人结伴而行,许是聊到有趣的话题,惹得一旁的姑娘娇笑连连,脸上漾出的红晕比这满园桃花都鲜艳柔美。笑声惊起林中飞鸟,成群展翅掠过,一时间花雨漫天,几分浪漫几分情怀。
桃花树下,少女灵毓笑着闹着,一旁的男子满眼宠溺地护着,纵使大荒美景三千色,也都不及他眼中少女展眉一笑。
“自龙巫宫隐入尘世之外,很久没有出过能和真龙缔结契约的巫女了,灵毓,你真幸运。”
龙巫少女红着脸颊,眸子却是格外的晶莹透亮,闪着尚未被发掘出的温柔情愫:“我们很多姐妹终其一生都在跟自己的契约龙擦肩而过,我很幸运,可以遇到阿尧,我们巫女的一生都比寻常人要漫长很多,我很庆幸,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可以有阿尧相伴相护,现在我还小,要阿尧保护我,等我再长大一点,灵力更强大一点,我也可以保护阿尧,这一生,他不离我不弃,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阳光将少女和她身旁的男子温柔的裹住,像被神祗加持了神圣的祝福的圣光,风中似乎夹杂着万物生灵的呢喃絮语:看,他们会幸福吗?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阿尧,我还想去好多好多地方,你会始终陪着我的,对不对?”
“你想去便去,总归我会陪着你的。”低沉的应和着,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誓言。
你想去便去,总归我会陪着你的。
可以与自己的契约龙一起游历这大荒美景,彼此相互相伴,携手岁月温柔,瑶光和破军未能走完的路,灵毓和纪尧定能安稳地走完,一生喜乐无忧。
……
……
“破军,你会始终陪着我的,对不对?”
“总归我会陪着你的。” 本帖最后由 龙尧离 于 2020-2-23 21:29 编辑
【纪尧/破军】 灵毓看来很喜欢这个龙巫宫之外的世界,可我却总是莫名觉得烦躁。 那个时常在我脑海中响起来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微弱。那个梦境中我始终看不清脸的白衣女子,她的身影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在不久之后,我将彻彻底底的将她遗忘。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心底就涌起了一阵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慌和悲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忘记她,我不记得她的脸,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个突兀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女子,就像龙门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虚幻得不真实。 她真的存在吗?亦或者……只是我的一个臆想?是我长久生命中突如其来的一个梦? 我轻轻揉搓着刺痛的眉心,思绪一片紊乱。 “阿尧,明天杳梦姐姐就要走啦。”灵毓慢吞吞地蹭到我旁边,双手交叉着伏到了我的大腿上,娇俏可爱的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我……” “不行,不可能,你想都别想。”在她说出目的之前我直接拒绝三连。 灵毓睁大了眼睛,不满地控诉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干嘛就直接拒绝我呀!” “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我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看她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一副仿佛仓鼠般的表情,我好笑之余又硬撑着冷下脸道,“你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吗?” “好、好像……是幽州?”灵毓不确定道。 “是啊,她来自幽州。”我在卧榻上放松了身体,眉心的刺痛不知不觉间又减轻了几分,“幽州忘川,亡者之都,如何?想起来了吗?” “忘川……亡者之都……幽篁国?”灵毓惊讶道,“杳梦姐姐竟然是幽篁国的人?” 我淡淡嗯了一声。 “那又如何?”灵毓不满道,“幽篁国虽然自立为国,但与我们各门派向来交好,你何必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 “我并非对她有意见。”我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我们龙巫宫建在灵山之上,灵山之内有一条极其纯净的灵脉,你们修炼所用的灵气便是出自于此,而幽州忘川之地隶属鬼界,灵气驳杂,阴气茂盛,于龙巫宫弟子大为不利。” “若是高阶弟子也罢,他们不会轻易受到忘川鬼气的影响,体内的灵力也早已形成自主的循环,至于你……”我顿了顿,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微笑。 灵毓:“……” 灵毓最终还是被我打消了去幽州忘川的念头,她虽然有时会有些任性,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从不会罔顾我的劝告。 第二日,灵毓早早的便来敲响了我的房门,说要去为杳梦送行。 昨晚我又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但醒来后便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某种深沉的、压抑的、令人极度不甘的情绪却留在了我的心底,此刻我只觉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疼,因此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阿尧你到底是怎么了?”临出门前,灵毓温热的小手轻轻按在了我的额头上,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心,“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我们还是找个冰心堂的大夫为你看看吧?” “不必,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笑了笑,率先走出门道,“走吧,你不是要为人家送行吗,总不能让人家等你吧。” “你真是……哎!”灵毓咬了咬牙,连忙追了上来,“不管怎样,等会儿你必须和我去一趟附近的冰心堂医馆,否则我不放心。” 见她实在坚持,我只得妥协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木渎镇外,杳梦一身白衣立于树下,正抬头望着那些不断随风飘落的树叶,面纱外露出的那双眼睛格外寂寥。 我不禁呼吸一滞,脑中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逝,然而不等我看清,它就仿佛镜子碎裂般湮灭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杳梦姐姐!”灵毓笑着从我身后窜出,毫不见外地直接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杳梦眉眼微微一弯,顺势搂住了她,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急躁,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现在不跑,等会儿你就跑了。”灵毓委屈道,“我们好不容易在江南再次遇到,你还没和我们一起去尝过巷尾那家老店的醉鱼呢,干嘛这么快就要走啊?” 杳梦轻笑出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 与她清冷的声线不同,她的笑声温柔绵软,像微醺的风,细密的雨,我刺痛的脑海也因此莫名舒缓了几分,可某种压抑的情绪却是越发重了。 “我的徒儿要带他的心上人来见我,作为他的师父,我总不能让他们等我回来吧?”她看着灵毓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孩子,语气不知不觉间也带上了一丝宠溺。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灵毓眼巴巴地瞅着她。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她说着顿了顿,“你一个人不要单独来找我,若你一定要来,记得一定要带上你的龙。”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的轻,仿佛短短一句话却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嗯!”灵毓点点头,郑重道,“我会努力修炼的,到时候我就带着阿尧一起来看你!好好看看忘川的彼岸花与我们龙巫宫究竟有什么区别。” 她似乎并不意外灵毓知道她的来历,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好。” 微风轻拂而过,亲吻过白衣女子掩面的白纱,我隐约间似乎见到了她线条优美的下颌,但不过刹那便又被那纱遮住了。 随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我脑中的刺痛也在逐渐减轻,那种压抑的莫名的情绪也开始慢慢消散。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逐渐离开我的生命。 无法遏止。 无能为力。 我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阿尧?阿尧!”灵毓的声音再次拉回了我的思绪,“走,我们现在就去冰心堂的医馆!” 我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去医馆?你身体不舒服吗?” “哈?”灵毓皱眉道,“是给你看病!你看看你自己的脸,白得跟鬼墨一样!” “不去。”我断然拒绝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没生病,你看错了。” “可你前天明明还疼得一头的冷汗!” “不是我。” “你不会是怕吃药吧?” “呵,怎么可能。” “那就和我去医馆!” “不去。”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哦,我忘了。” “你!” 在打闹声中,灵毓追着我与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追逐中我觉得我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随着灵毓追上来的脚步声,我也将那一丝淡淡的惆怅彻底甩出了脑海。 一阵清风梦绿萝,人生随处不南柯。 想来我忘记的不过一场梦,当不得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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