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大坑【魍魉丨花嫁】——我们的口号是:曾经贰过~纪念逝去的阿贰
公告区:(迄今为止,文章名叫《魍魉丨花葬》比较贴切):传说,阴暗潮湿的雷泽居住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冷血嗜杀,喜欢隐匿在黑暗中,即使他们站在你身边,只要不现身,就几乎不会被发现。他们的名字,叫魍魉。而与雷泽相邻,是山水相傍的江南之地。这里居住着魍魉之外的其他门派的人,以及其他平民。这个世界,也不止雷泽与江南两地,还有中原,九黎,以及妖魔属地——幽州等等。她来江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看桃花。迷路的她,在初入江南时便碰上了一名俊秀的剑客,然后,故事的帷幕被拉开了…… 妖魔入侵,大地沦陷,纷争不休,战火四起。身为渺小人类的主人公们,该如何抗争?/夜空中沉睡的星苏醒/希望如大海上的航灯指引方向/那荆棘铺就的道路/淌满为捍卫信念而流的鲜血/悲伤捧着逝去的灵魂换来的坚强/当我也倒下/却请你不要悲伤/坚信自己的力量/挽歌中唱出生的希望/当神也无奈/大地所孕育的生命/却请你不要绝望/为了凡人的荣光/代神而战/以战止殇
[ 本帖最后由 衣以锦夜 于 2012-5-1 14:46 编辑 ] #24 卧槽 这么人气的帖子 我是沙发#fuhei #fuhei #fuhei
[ 本帖最后由 qq278389373 于 2010-12-26 12:45 编辑 ]
1、来时之地
初见时,她的小脑袋瓜东张西望,哼着小曲儿自得其乐,步履轻盈,从这一片阴邪之地中傍晚时分随处可见的渐成形的灰色雾霭中走了出来。她的个头娇小,一身衣服借着夕阳无力的余光勉强显出旧旧的粉色来。可爱的头颅不停转动着,发色是带着一层柔和亮光的黑色,被粉色扎成一束困在脑后,然而总有调皮的几许落在外面迎风飘荡。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双大而圆亮的眼睛,不时眨下,而后仿佛会因之变得更亮,更讨人喜欢。白净小巧的脸上笑容大大地咧开,把半张脸的地盘都占掉了,一点也不矜持,却看得人心头莫名欢喜。她拽着斜挎腰旁的粉色布袋,面上透着丝紧张与期待,仰头向身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陌生人哈哈:“这里——便是江南了吗?”
马上之人懒懒的看着她,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片刻后,仍是面无表情,长靴轻叩马腹,那匹跟主人一样懒散相的枣红色骏马原地踏了几下,性子耍完,才扭头转了个方向,开始慢悠悠地动起来。
她却不恼,几步追了上去,仍问同一个问题:“这里便是江南了吗?”
半晌,仍是没有回话。她敛了笑,试图安静地跟着。这个人,似乎不喜欢说话呢。她无趣地研究着马镫上那双白色的靴子,一尘不染。侧头望向马上的人,衣服也是簇新的蓝袍,心头不禁小小疑惑着:莫非从来不下地走路?懒散的马儿不时扭头朝她这边喷着气,那神情,十足的是在不屑身旁厚脸皮的跟屁虫。
他们走的很慢,因为那匹看起来懒得骨头都要垮下来的马,而她是不识路。走了没一阵,天全黑了。然而这一片阴邪之地却不乏亮光。毫无布局意识的一处处小土堆后面幽光闪闪。这一路虽无人家,却不乏声响——各种各样的声响。她自然也看到了,听到了,拽着小袋子不由自主地往懒马身旁挪了一小步。
她眼睛瞅瞅四周,自顾自说道:“你这是要回家吧?这里好荒凉——你来这里干嘛呢,这里一点都不漂亮……哎,这里还不是江南吗?我走的好累了,可是我不想回去呀,会被嘲笑的,会——”她突然不出声了,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以为永远不会搭理她的人却在此时出声了:“你从那边来?”她闻声回神,微愣,那边是哪边?这个人,还是那副懒散的摸样,双眼要睁不睁,完全没有半分要搭理人的样子。而他的手——却抬了起来,手腕随意一甩,马鞭指向背后。她顺着马鞭的指向,那是她来的方向,早已被黑暗吞噬,除了幽光,不见半分景象,倒似个洞穴入口,却摆明不是个探宝访古的好去处。
她嗫缩了一下,还是含混地应了声“是”。一个分神,脚下一绊,跌了满嘴尘土。羞恼爬起来,气嘟嘟地踢了那作祟的石头。
他却看得乐了,嗤笑一声,道:“想不到那边还出你这样的,呵!劝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就是江南,可是,没人告诉过你吗,江南不会欢迎从你那个方向来的人。”
她似被吓到,却只一瞬间,小脸儿鼓将起来,义正词严大声道:“为什么啊?你这叫歧视!是不对的!”
收起笑,他脸色又冷了下去,阴沉地倾身冷笑道:“这大荒什么时候有过对错?只有能与不能。难道你的族人没教过你吗?”
居高临下的疾言厉色吓的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粉色的布袋被抓得皱成一道道。这次她倒是看清了他的眼睛,凤眼狭长,天然带着几分魅惑,不再眯着的眼睛,瞳孔清寒,透着凶狠之意,像刀刃一样,将她的勇气剜得所剩无几。
明明第一次见面,又没得罪过他……干嘛这么凶……她慌得不知如何应对。终于小声抽泣,仍是不忘记辩解:“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只是想看看江南的桃花。就是跟我身上衣服一样颜色的花儿,粉色的,爹说是世上最美的花……呜呜……呜……”
“出息——哼!”他不耐烦地一踢马肚子,懒马一跃,撒腿一溜烟就跑远了,显然力道大了。
“喂!不要——”她本想唤住他,怎么可以把她丢下了。转念一想,却没立场,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被黑暗包围了。只有她一个人。虽然一路走来几乎是这样的情形,可是,好不容易遇上了人,却被嫌弃……她抱着头,蹲下身,倒是不哭了,捡起路边的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无意识中画了个“爹”字,意识到时,赌气般撇过头,这不是示弱了吗?不要不要,树枝划掉划掉。噗嗤一笑,心情又莫名好起来,画了朵小花,在旁边写了两个字,“桃花”。接着画,倒是上了瘾。听到声响,由远及近,是马蹄声。恰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冷冷的轻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的名字——该不会是叫桃花吧?”
2、痛处
她望着他,脸上的惊喜毫不掩饰。刚刚那么凶,可是还是没丢下她啊。这个人,其实很好呢。“你怎么回来了?”自然,又被对方忽略掉了。
她又咧开那大大的毫不矜持的笑。“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他嗤笑:“真是——一样俗气。”说完,轻踢一脚,那懒马又晃悠起来。
她自然不服,扔了树枝追上去理论。“哪里俗气?你这人真是没见识!我爹爹说了,桃花是世上最美的花儿,他希望我长大后跟桃花一样美美的,所以给我取名桃花。呵呵。”
“你爹真有远见,你果然长得跟朵桃花似的。”他冷笑着讽刺。她却大咧咧地当成了赞美,笑个不停。他微恼,被这傻丫头一搅和,都不知道到底是在讽刺她还是讽刺自己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你也该告诉我。”
没有回答。她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一路唱着独角戏,不觉走进一片竹林里。一望无际的竹林,密密实实铺天盖地,偶有月光透过竹叶缝隙跌落地表,将幽暗碎裂开来,却显得惨淡嶙峋。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大力摇晃着竹林,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和嘎吱嘎吱的脆响,盘行于头顶上方的夜枭发出尖叫,凄厉的声音仿佛穿透皮肤像根寒冷的铁针一下扎进骨头里。
“这是哪里?你不是要回家吗?”她悄声问,心里惴惴然,总觉得声音只要再大上一点点,就会招惹到不好的东西。
他俯近她,异样温柔地答道:“这里是青竹林。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尤其是晚上。你不仔细瞧瞧?错过了多可惜啊。”他诱哄着,听起来就像在好心提醒。等到她听话地朝竹子望去,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竹子,你们那边没有吧。所以你应该不知道,有种喜欢吃人的妖怪,就是从竹子里头幻生出来的。他们白天会躲回竹子里头休息,因为怕光,一丝丝照到都会让他们半死不活。可是晚上就不一样了。他们到处游荡,找寻食物。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最是可口了。”
她倒抽一口气,怒瞪着他,大眼睁得更圆了。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怎样?
他又道:“那些竹精会不会正在暗处盯着你呢?你说,我把你放在这里如何?”
“不可以!”她惊恐地拼命摇头,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摆。“你不要吓唬人了。我只要跟你到有人家的地方就好。不会缠着你的。你不要吓唬人啦。”
狭长的凤眼又眯起来。阴沉的神色被黑暗掩盖。他坐直身,优雅地理了理衣服,巧妙地自她手中夺回自己的衣摆。
“不要碰我,我怕脏。”
她急忙缩回惹祸的小手,握成拳头背在身后。想要道歉,却气闷对方实在是太恶劣了。脑中灵光一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碰上了坏人啊。越想越心惊,四处张望,一片暗影幢幢,毫无出路。
“你真是丢你族人的脸!我都替你感到可耻呢。”
丢脸……她丢脸……无数道声音在敲击着耳膜,她愤怒地捂着耳朵,瞪着他,却不再说话。才不是呢!她很好,明明很好,爹爹也说了她这样很好呀,可是他们却在背后嘲笑她丢脸。她才不丢脸呢!她不要听,所以她逃跑了。离家千里,为什么还要听这个人同样的嘲笑?这个人,这个人真是讨人厌!她不要跟他在一起了,就算危险,也比跟讨厌的人在一起好受。
他冷冷得俯瞰着她。那么脆弱,那么天真,真让人难以置信啊。那么凶残的一族,竟然也存在这么的“异类”——或者,更确切的,“败类”。不是最喜欢阴暗的一族吗?不是比鬼怪更令人胆寒的存在吗?习惯用从温热的尸体慢慢低落的鲜血洗刀面,用成堆的头颅当乐器,用杀戮来消遣寂寞的一族,曾几何时,会把竹精这种对他们来说一捏就碎的垃圾看在眼里?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在害怕,在哭泣。他在心中冷笑不已:你的面具呢?还不肯显露出来吗?还不肯戴上?还是太狡猾,妄想欺骗他?——想看桃花?哼,抑或,只不过是穷极无聊地想再掀起一场红色的雨?
胸中涨满怒气,她拽紧袋子,过了一小会儿,却道了声:“谢谢。再见。”满含愤怒而坚定,转身便走。不曾回头。
落在原地的他,冷眼瞧着。就让他看看,她究竟有何能耐,值不值得,脏了他刚擦拭一新的剑。
3、遇险
她愤愤地跺着脚走路。讨厌的人,不值得再想。于是她决定不再想那个把他嘲讽的一塌糊涂又毫无同情心的坏蛋。这是桃花的优点,或者说是异能。她太单纯,但是她并不傻,她聪明地过滤掉不要的信息,想法,甚至是回忆。怀揣惴然行了好一段路,遇着岔路口犹豫一番总是很随性地选上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下去。单纯的心慢慢忘记恐惧,欣赏起身边的景致来。此时到了另一处,林子稍稀疏,那种阴寒的感觉淡了下去。路面越走越明亮,抬头去看,月亮的全貌倒是能看清了。萤火虫在路旁草间飞舞,身上的光虽然是一点点,但这里聚集的虫儿多,远望时不输天幕中的繁星。又有别的虫子鼓噪辉映,竹影婆娑摇曳,清风相随。这幽僻之处,竟显出另一番浪漫情调来。
那个人,果然在吓唬她。坏心眼。哼!
桃花看得忘记害怕,只觉得自然中乐舞正盛,自己怎能错过?唱唱跳跳,心情放开,眼前飞过一只彩色蛾子,美丽非凡,全身透着淡淡一层金色柔光。桃花惊喜地追过去,一不注意一头撞上暗处的竹子,身子跌坐地上。这一耽误,蛾子早飞远了。桃花揉着额头,有点泄气,这等好玩的宝贝,就这么错过了。心内直道可惜,一抬眼,忽然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双怪异的大眼吓到,心陡然跳到嗓子口。
那双眼睛怪异的令人胆寒。巨大而无神,空洞洞的,眼瞳——似乎是不存在,白茫茫一片,混杂着一小块灰色斑迹。怪异的大眼下没有鼻梁,只有一张裂开的大嘴,嘴角一直向上翘着,形成一副扭曲的——笑容。半透明的身体只有半人高,恍恍惚惚与其后的竹子融成一处。头大身小腿短,手臂却长及地面,此刻正烦躁地晃动着,甚至,高高地斜向上扬起。此时,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要那怪物一伸手,就能够着桃花纤细的脖颈,那粗大的手指用力一弯,只要发出一声脆响,桃花的脖颈就被折断。
桃花不由倒抽一口气,哆嗦着以手撑地后退。心头不觉浮现那个陌生人说过的话:有种喜欢吃人的妖怪,就是从竹子里头幻生出来的……晚上……他们到处游荡,找寻食物……细皮嫩肉的,最是可口了……
不要!桃花心中的骇浪汹涌,却没有惊叫出来。抿唇试图想出自救的办法。不要怕,不要怕,她会武功的,爹爹教了她武功不是吗?一柄短小的匕首自然而然滑出袖口,安适地躺在她的右掌中。混乱中只觉得左手有些空,却没空理会那种异样的心情。将匕首横在身前,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充满说服力:“你不要过来,我就不会伤害你。真的,你别过来啊。” 突然,一直没有停止后退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斜长的暗影顿时从桃花上方铺盖下来。桃花僵硬地仰头望去,顿时被另一双恐怖的大白眼眶骇得失声尖叫:“啊!啊!”只因不知何时,又一只怪正站在她身后,可怕的双目直盯着她,在碰到她后,裂开的嘴角显得更扭曲,更恐怖。长手也是高举着,悬对她头颅顶上。
桃花惊恐地意识到,她要被妖怪吃掉了。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从未实战过的),应付一个尚且没把握,更何况是两个?若说桃花这一路走来,保她周全,全杖爹爹给的护身符,被她小心地藏在小袋子里。爹爹说她喜欢到处乱窜,那张符算是弥补她武功上的不足,上头被族里的祭师施了法,一般小妖是不敢近身的。现在怎么、怎么不管用了?
不要!她还没看到桃花,还没找到桃花下的幸福。
“爹爹救命!爹爹!呜呜~”
意料之中的厄运没有降临。阴暗的树林半空突然光芒闪现,扑照下来,亮白如昼。桃花见此奇景,呆住了。隐约觉得半空中洋洋洒洒,有物品掉落。呆呆地用手去接,竟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婷婷立于指尖。
“好美。”桃花不禁叹道。这半空中,竟然会下起花雨来。真是太神奇了。
“呵呵!”一声柔美的轻笑自半空传来。只见一玉人骑着白鹿立于半空,白鹿通人性般,自动朝地上走来。刚着地,却又突然消失,只剩玉人,让人不禁揉眼,虚实莫辨了。
那玉人盈盈笑道:“喜欢么?”待到见桃花傻傻点头,媚眼儿一挑,目光流转,得意道:“至美之物,方至毒。这花,可是半点沾不得哟。一沾上,就会蚀肤肉,断肠腐骨,寸寸死。”
4、侞凰
这女子,委实芳华绝代。乌发碧眼,笑意盈盈,一身紫色华服衬得身量窈窕,雍容华贵,顾盼生辉,衣袂飘飘,彩蝶绕转,只随便立着,却叫人转不开眼,痴迷不已。这等风姿,不似凡人可有。这女子饶有趣味地绕着傻桃花漫步一圈,目光随之变换,有戏谑,有吃惊,有玩味,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的暗含。
初时,桃花被她的风姿震慑,瞪着大眼不由低呼一声“仙子”,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仙人?转而又被她奇怪的眼神盯得极其不舒服,惊觉手上还托着毒花,急忙甩掉。四望,毒花过后,那两只怪物早已死去,竟变成了两截僵硬的枯枝。
桃花只觉得眼前一片紫色如水流过,有什么东西润进身体里头,不由身体僵掉。那女子吃吃笑着。她似乎总在笑着,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好心情。
“别紧张。给你解毒来着。小姑娘,我认识你?”那女子哈哈,眼睛弯成美丽的月牙状,很是和气。
桃花一愣,老实地摇头。这个问题,好像不该由她来回答吧?
那女子轻掩朱唇,娇笑不已。“我果然太出名了!”
“……”
那女子又哈哈:“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不怕被妖怪吃掉吗?”
女子态度和善可亲,让桃花悬着的心又安定了下来。这么美丽的人,应该也有副好心肠吧。
“我叫桃花。我——迷路了。”
那女子听了,似乎很是怜惜她,俯下身,轻抚桃花头顶。“哎,真是可怜的小东西。”柔媚的声音,春风化雨般暖人心。桃花有种恍惚要睡去的错觉。
那女子勾着唇角,突然,凑近桃花嗅了嗅。“你刚才跟他在一起?——身上有他的味道呢。”
他?是谁?桃花又愣住了。似乎从碰到这仙子开始,桃花就没有弄清楚过的时候。
明白她的疑惑,仙子好心地凑近桃花耳边轻声解释道:“他,就是我那最最俊秀无双的——姘头呀。不过你这傻妞,大概是不明白什么是姘头的。呵呵。”轻轻拍着桃花的头顶,仙子笑弯的双眸朝桃花身后望去,盯着不远处竹木上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眸光似水流转。
这丫头当真以为那些低级无脑的尸灵敢动她半分?怕早被她身上的气息压制得动弹不得才是。呵,即使作为那一族的失败品,只要她身上有着那样的气息,就够一般小怪闻风而逃了。而他又想干什么呢?本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却因为她的出身,变得招人眼了。
女子温柔地扶起桃花。“跟我来吧。我就住在前面。”
“谢谢仙子!仙子……就叫仙子吗?”这样貌似不好认吧……桃花在心中偷偷地想着。
那女子又掩唇轻笑,心想这丫头真是直肠子。“我叫侞凰。”语声轻柔,却显得飘忽。边说边解下腰侧的小药篓,捡起那两截枯枝放进篓子里,背影透着丝落寞。桃花看得不解,捡那怪物的尸体做什么,却不好直问。
“侞凰仙子——”
“那可不对。”侞凰止住她,“侞凰便是侞凰,不是仙子。仙子啊,是有些人怕我对他们开些小玩笑,才喊得这般不清不楚。其实他们都管我喊——毒仙。”
两人边走边随意搭着话。渐渐的,路旁多了很多火把,一路迤逦开,照亮了路面,照暖人心。弯弯曲曲的路,路旁积满落叶,路面青石板铺就,长满青苔,看上去是湿润的暗绿色。不久,路的尽头露出道观的摸样来。走近前,看清这道观的门面颇衰败。牌匾掉下一半歪斜挂着,边角缠满蛛丝。灰尘落满其上,只隐约露出三个字的筋骨来——紫竹观。门墙破损得很厉害,青铜制的门门把锈迹斑斑,随时要倾倒的摸样。老鼠吱吱叫着跑进跑出,见着人也不怕,大摇大摆。
看着这幅荒凉模样,桃花不禁想,这地方,真住着人吗?
也没看门的人,两人推开门往里头走。桃花张望着,只觉得这里气氛诡异得紧,灯火通透,却不见半个人。正想着,绕过一处屋角,迎面却撞上硬物。桃花吓了一跳,细看时却看到有个老道士挡着自己的路了。那老道士,说来也是很怪。身子隐在黑暗中,身量矮小细瘦,一身道服松松垮着,半点都不合身,拿着拂尘的手藏在袖子里,那袖子一抖一抖,未曾安静片刻。皱巴巴的老脸,眼眶深陷,眼角皱纹太多,使得眼睛都变形了。脸上带着笑,却笑得不自然,在那样的阴暗中,有些吓人。
那老道微微躬着背,一脸讨好地朝侞凰道:“仙子还不曾休息?小观照顾不周之处,仙子只管吩咐一声,定当为您备全。”眼见侞凰朝自己挪了一小步,老道受惊吓般后退一大步。
侞凰笑道:“竹友道长客气了。你这哪都很好。很舒服。让我倒是想多住上几天了。”语声方落,桃花听到竹友清晰的抽气声,身体抖动如筛糠。
侞凰没有再继续逗弄,牵了桃花的手,将桃花带上前一步。
“方才睡不着,出去转悠了下,倒带回个小姑娘。这小姑娘迷路了,着实可怜。我就擅自带回来了。望竹友道长不要见怪。”又好一阵抽气声传入桃花耳中。桃花听得纳闷,朝那老道看去,未曾想,那老道受到的惊吓似乎更大了,迭步后退,直贴到墙根处。
这,可真怪。桃花皱起小眉头。
侞凰掩唇咯咯直笑,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不息。那微扬的玉面,半合的眼角,显露出不可方物的妖艳气息。
“竹友道长自去歇吧。本仙子自带这迷路小羊羔去休息。”
侞凰牵着桃花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道:“既然道长好心收留本仙子留宿,本仙子也该回报道长些许。道长也知道本仙子略懂医术,而道长活得这把年纪,自然不容易,本仙子也不想道长一不留神就归西了。所以奉劝道长,晚间休息定要充足,别一听到什么动静都起身,一觉睡到天亮,才能养命啊。若不然,一个不凑巧,黑灯瞎火摔断脖颈,那可就不妙了。只恨我这毒使得确实比医术好上许多呢。”
那老道吓得早不知言语为何物,侞凰看得满意,怡然带着桃花寻房间去。
[ 本帖最后由 衣以锦夜 于 2010-8-2 12:58 编辑 ]
5、老道的阴谋
侞凰将桃花带到一间厢房内。桃花心中不安,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动,看看房内的摆设,往侞凰一点点靠过去,又一点点挪开,扯了扯身旁的小袋子,只轻喊了一声“侞凰姐姐”。侞凰看得直笑,心里却多了种异样的感觉。还真是个孩子,那出身,可惜了~
侞凰给她掌灯完毕,指了指墙壁,道:“我便住在隔壁。好好休息,夜间不要随便走动。”又轻拍下桃花的小脑袋瓜,走了出去。
桃花望着被关上的门,莫名有些失落,嘟嘟嘴,坐在床沿小脚儿晃荡了一阵,旅途的疲累压下来,没一会儿,便在“这里有些怪一定要警惕”的思绪中昏睡了过去。灯也未熄,灯光铺到了门板上,映出两道佝偻的身影来。
就在桃花刚睡去不久,厢房外就出现两道鬼祟身影。两个老道士抖抖索索地贴着门,小声讨论着。
“真要、真要要这样做?”畏缩的声音,说话者赫然是竹友老道。
另一人斜了竹友一眼,啐道:“你就这点胆子,难道真要永远呆在这个破道观里,守着那些臭道士的雕像给他们扫灰尘?你看看,你看看,这地方实在破烂!总之,我不要呆了。”说的愤恨处,抬手就给竹友一拂尘打将过去。那动手的老道叫竹全,贼溜溜的眼珠子看起来比竹友心眼多。
竹友有些急,争辩道:“可里面的毕竟是——”
竹全不耐烦地打断:“是又怎样?今非昔比,知道什么叫今非昔比吗?”拂尘又打将过去,奸笑着扯了扯竹友:“当年被青湖木屋那老头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实在可恨。却也没法子。今日平白送来了个宝,还不会用,你真当自己是傻子?你乐意当我还不让呢!里头那小丫头,虽然有着那一族的血统,可——方才在暗处我可瞧分明了,那就是个空架子。可她那小袋子就不寻常了。我敢以身上全部的竹叶打赌,必有异物!”
竹友不以为然:“一个黄毛丫头,能随随便便得了什么宝物?你别净瞎扯。”
“怎不成?十五年前,八大门派谋划的‘大事’功败垂成,谁之过?还不是因为那些比怪物还可怕的魍魉门人突然撕毁盟约,窝里反。否则,今日之天下,还有无魔族存在未可知。本来,魍魉门人不多,也不至于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但是当时魍魉一族的族长握有天下至宝,能够撼动天地的神兵利器。那利器经当年一役后随魍魉一族退隐雷泽,不复出世。传说得此利刃者,风云雷动,乾坤尽握掌中。你说,若我们兄弟两弄到这等宝物,还用畏惧青湖那老头?带着它投奔幽州乐土,岂不乐哉?”
“话说万般好,可是你不要见着个魍魉人就——”说到魍魉二字时,竹全不由打了个寒战。
“哼,宁杀错,毋放过!就算她身上没有,但,我听说魍魉一族,倒也怪。对外人凶残无比,对族人倒是不设防。咱就骗那小丫头帮咱办事。看她那样,傻愣愣,应该很好骗。”
“那,那就这么办吧。哎,等等,隔壁那毒妇若问起,可怎么办?那毒妇领着她来的。”
“哼,我早想到了。方才,你当真以为我好心给她送宵夜?我可在里头放了十足的‘配料’。切,什么毒仙?没点脑子,吃得倒是欢快。待收拾完里头小的,再去报那毒妇羞辱之仇。”
竹友见他说的把握十足,狠劲也就上来了。“那——动手吧。”
两人偷偷推开门,再小心地一左一右掩上。歇口气,正要行动,却被所见惊住。这屋里,除了床上睡着的小丫头,竟凭空多了个剑客。那剑客正慢条斯理地优雅十足地擦拭手中的宝剑,白刃折射着灯光,刺的他们的老眼睁不开。这人他们是认得的,正是隔壁毒妇整日粘着的姘头。
怎、怎么可能?他们明明盯着,为什么没发现他的出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转眼,那剑客悠悠叹息一声,手腕一抖,白刃转出一圈耀眼的白光。还剑入鞘,从两个老道中穿过,开门走了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一根粗绳卷起地上两截干枯老竹枝,拖着离开。
叹息声远远传来:“真烦人啊……越来越过分了……烦。”
夜风从未阖的门跑了进来,扯乱了桌上油灯的方向。
[ 本帖最后由 衣以锦夜 于 2010-8-2 12:57 编辑 ] 直播 赶上直播了 插楼 按爪印
6、梦境
阴冷的空气包围着她,桃花瑟瑟发抖。这是哪里,好冷。四周空无一人,匆匆的脚步声却不绝于耳。
快走,快走,他们要来了……
谁要来了?桃花无措地转了一圈,仍是没见到半个人影。但是脚步声却那么真实,桃花甚至感受到那脚步声正从身旁经过,以及脚步落地时引起地面微微震颤。
为什么这么吵……这些人到底在哪里……快点现身啊……
桃花想问,但是,任凭嘴巴再怎么张合,仍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忽而,灰雾散开了些,露出一处较为光明的场景来。桃花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放松了些。桃花朝那儿走去。一个身影,又模糊转为清晰。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对依傍着一丛竹木的孤坟揖手,白色的发,垂落肩膀,将侧脸遮住了。
为什么明明看不清脸,却感受到,那人的悲伤与绝望呢?
桃花不明白自己怎么也跟着难过起来。心情好压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那身影却随之模糊起来。桃花急得跑将起来,跑的好吃力,那身影就要消失不见,桃花伸出手。
等等,等等,你是谁?
脚下却突然一陷,跌入幽深的无底洞中。
“啊!!!”
慌乱地挥舞着双手,好一阵,桃花才意识到,方才种种,只不过梦境。那真实地跌落感也不过是自己胡乱晃动摔下了床。
原来,是梦啊。
“好痛。”桃花揉着青痛的额头,扶着床沿爬起来。环顾四周,想起自己正借宿在一处道观里头。走到桌子旁,想喝点谁,却发现茶壶里空无一物。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油灯东倒西歪,桃花赶紧去护住,不让灭了。望向门,发现原来竟洞开着。原来如此,怪不得梦里觉得特别的冷。心里正要松口气,却突然想起,睡觉前,那门明明是关着的。心里一突,目光落处又发现地上又物体被拖动的痕迹。这屋子,不常住人,积尘多。
桃花捂着胸口,惊异不定地望着门外。此时夜正深,满月银亮,月华洒满屋外的庭院,映的院子里头的竹林异常光亮。夜风袭来,沙沙声不断。虫鸣不绝。很清静,也静的吓人。
桃花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有些过大,犹豫了一阵,抓紧身旁的小布袋,跨出房门,在隔壁门前停下。隔壁屋里头灯亮着。桃花有些踌躇,还是轻敲了门。等了一阵,没有回应。桃花有些不安,嘴巴张合几次,终于小小声叫道:“侞凰姐姐,你——睡了么?”仍是没回应,桃花心里没了着落,大声起来,“侞凰姐姐,我是桃花。我,我想借点氺喝,我屋里头没氺。”
回应她的是一阵夜枭的嘶鸣。桃花一惊,手撑在门上,而那门竟然自己开了。桃花通过打开的门缝望进去,桌旁空无一人。心中的不安放大,桃花接着道:“侞凰姐姐,我进去了哦。”门被完全退开,桃花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房内确实没人。
桃花抿了唇,大眼不安地转动着。这么晚了,侞凰姐姐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休息?来时见到的老道士那猥琐的身影突然闪现桃花心间。桃花大惊,那老道,不会是坏人吧?这道观里头,似乎没别的人影。难道那老道,对侞凰姐姐干了什么?
思及至此,桃花慌忙跑了出去。侞凰姐姐好心帮助她,她也绝对不让那个老道得逞!
桃花在道观里胡乱跑了一阵,毫无所获,这道观除了黑寂的房屋就剩疯长的竹子,根本没有半分人迹——等等,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液体沸腾的声音。桃花循着那声音,慢慢地走过去。还有,人声,是侞凰姐姐的。
桃花心中一喜,正要加快脚步,却被入耳的话吓得不敢动弹。
只听侞凰似乎在念叨着:“……哎,现在真是无聊,也只能玩玩小玩意儿。丛岚,添两根破竹子,火变小了……接下来该放点什么来着……哎,你说我炼制这毒尾,若是能加点天下至毒之物,该多好。传说雷泽有只丑死的老蛤蟆坐亿岁,老而不死,要是能弄来它的毒源……唔,还有,魍魉的面具,听说也是至毒之物,可惜,雷泽太远也太危险,呵,不过现在嘛,也不无可能……”
桃花听得呆住了。
侞凰姐姐,想要魍魉的面具……可是,魍魉的面具一旦离开魍魉身体,也就意味着,魍魉的死亡……
桃花慌乱地摇头,不会,侞凰姐姐不会伤害她的。可是,侞凰姐姐最后一句话,分明是,知道了她身份的意思。是她多疑了吗?一定是的。还是尽早离开这吧,露宿野外就露宿野外,遇到怪物,她也可以应付的。
脚下一转,却撞倒了附近挨着墙壁的木板,那木板谢谢倒下,撞在缺了一道大口子的香炉上,放出闷闷的撞击声。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够两边的人都听清了。
桃花直觉眼前一花,一柄透着寒光的长剑直抵着她的脑门正中处。
7、丛岚
持剑者正是将桃花丢在青竹林里自生自灭的那名男子,也正巧是毒仙侞凰口中的姘头——剑客丛岚。丛岚盯着身前娇小的人儿,冷冽的目光比手上的利刃更让人胆寒。桃花瑟缩的颤抖,似乎娱乐了他,嘴角勾了起来,虽是笑了,整个人的气息却更加危险。杀了她,估计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是恶名昭著的魍魉门人,不会被人怜悯。
长剑散发出阵阵寒气,透过脑门钻进桃花体内,桃花只觉得一股寒流将身体冻住了。
侞凰随后也踱了过来,身姿袅娜。
“这不是迷路的小羊羔么?怎么还未睡?”侞凰的声音非常柔软,笑盈盈地抱住丛岚的胳膊,头倚着他的肩膀,小鸟依人。丛岚略显不耐地撇开脸,显出别扭来。 除此之外,也没有再多表示。这两人,俊男美女,看起来极其相衬。
“丛岚,别吓人家小姑娘。”侞凰娇嗔着移开丛岚持剑的手。却听丛岚冷冷道:“她听到了。”言下之意,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剑下之人。
“哦?桃花,你听到了吗?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侞凰依旧靠着丛,只是不再娇笑不停,只平淡地看着她,等着答案。
桃花想后退一步,那剑气刺得皮肤生痛。可是,刚退一步,那剑尖也跟着移动,寒意更胜。大眼直直瞪着,不知作何回答。这些人,不是她所熟识的。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她曾遇到过的。但是桃花再单纯,也知道此时说话要万分小心。
“侞凰姐姐,我,我出来找你的。”桃花嗫缩道,“找了好久……”
“你找我做什么?”
“我屋里没水,想喝水……你不在屋里,我以为你——有危险……”
“真是个好孩子,倒是第一次有人替我担心呢。”侞凰笑道,走过去,搂着桃花的肩,亲昵地碰碰她的额头。“向来,都只有人会担心我对他不利呢。傻桃花,你可要记住了,我可不喜欢,别人为我担心。”这样的感觉,太陌生,一点——都不好。“我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仙啊。”
一旁丛岚冷哼:“推开我的剑,你可别后悔。”
“这你倒不用管,我自由打算。”
两人目光对峙了一会儿,似是丛岚妥协了,收了剑,转身走开。侞凰拥着桃花跟在后头。
“既然睡不着,就跟着姐姐一块儿过来吧。”侞凰柔媚的声音落在桃花头顶,入了桃花耳中,却教桃花再没之前半分自在感,只得全身僵硬地被她推着前进。突然,桃花感觉到侞凰细长的手指触到自己的脸颊,沿着轮廓,细细抚摸了一圈。桃花惊得寒毛直竖,脑际立时响起侞凰那句“魍魉的面具”来,更不敢妄动半分,心中不住揣度,她这是要动手伤害自己了吗。
却听侞凰悠悠的叹息道:“年轻真是好,小姑娘的面皮,最是细腻,最是柔软了。”没做出任何恐怖的事情来,枉费桃花兀自惊骇一番。两人来到一处凉亭内,只见亭里一只方形小炉子架在火上,正烧沸着。侞凰将桃花推坐到石墩上,解下不离身的药篓,放在石桌上。那药篓也很是稀奇,明明小巧的紧,却像个百宝袋般,任侞凰不停往外掏东西。侞凰取出一副蚕丝素色手套戴上,继续倒腾着。见桃花出身盯着药篓,不禁得意道:“我这小药篓,可是个宝哟。名唤羊脂玉净瓶。你看这净透光泽,可不是像美玉雕成?呵呵,想那天下名门冰心堂掌门人,还未必弄得到。”侞凰哼了一声,顿了下,又咯咯笑不停。其神情变换之快,不是常人能看明了的。侞凰怡然解开一个布包,取出里头的物品来,竟是干枯的头骨。细细打量一番,又放在一边。瞥见桃花面露惊恐,不禁暗笑,安抚道:“桃花莫怕,这是从乱葬岗取来的,死去不知多久。哎,桃花儿,帮忙添点柴火,就在你旁边。”
桃花努力压下碰碰乱跳的小心肝,低头去寻木柴,却被触目所及的柴火吓得更不知所措。那些,分明是死去的竹精的模样。而青落,竟然用他们当柴火烧。
侞凰,到底是怎样的人?明明是一副玉人无害的玉人模样,却净说些令人惊恐的话,做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可她本人,却总是笑意盈盈。若说十足坏,又帮过她,待她温柔至极。又如方才,隐隐动了杀意,又不了了之。这又是为何?
侞凰将她的反应悉数看在眼中,眼角斜挑,心中冷然想要耻笑,却又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这样,算什么魍魉……胆小懦弱,没半点身手可言,心肠倒比一般人还软——魍魉?嗤!
“桃花儿怎么了?不舒服吗?那就坐着休息吧。”侞凰适时收起令人胆寒的表情,转而妖娆地使唤起丛岚来。“岚儿,来帮忙。”
彼时,丛岚早安然躺在竹枝上,才懒得理会她,索性转身背对着。这女人,莫不是想要烦死他?一会儿叫他去捡“垃圾”,一会儿又把他支使不停——他真是疯了才会抛弃一切跟她在一起!
他真是疯了!丛岚越想越挫败。
侞凰娇笑道:“哎哟,岚儿又闹脾气了呢。”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岚儿!你这个女人,真是,真是——”丛岚气闷无处发泄,一拍竹子,一眨眼没了踪影。
侞凰笑得更欢,不依不饶地喊着:“本来就是岚儿!想想当年,你是从哪里将我拐了出来的?别告诉我你忘记了哟,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提醒你呀?”
丛岚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闭嘴!闭嘴!——随你,爱怎么喊怎么喊!”
侞凰得了逞,笑得跟个调皮的孩子似的。自己捡了竹枝,扔进火堆里头。
8、消除印迹
侞凰忙活了一阵,忽而状似漫不经心道:“桃花儿是从哪儿来的?雷泽吧?”桃花犹豫了阵,还是点了头。低下头,紧张地抓着膝头。桃花知道,江南的人,都不会喜欢雷泽来的。
侞凰又道:“桃花儿——是魍魉一族的人吧?”
桃花想说是,却想起爹爹的教诲——倘有一日,到了江南,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怎么办?她不想撒谎,可她也不能说实话,好难受。
侞凰道:“桃花儿,你这样实的性子,在这江南是走不出去多远的。这里的人都恨魍魉,看到了莫不想除之而后快。纵使你口头上不承认,你身上那股子魍魉的气息也无法掩盖。只要是八大门派中稍有修为的人,都可以一眼看穿你。凭你的身手,我敢说,他们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侞凰姐姐,也会跟他们一样吗?”桃花低声道,压抑着哭意。
“我?”侞凰一愣,嗤笑道,“你方才不都听见了吗?倒是难为你这会儿还肯叫我声姐姐。”
“可是——我没有面具……魍魉的面具与生俱来,而我却没有……他们说的对,我是魍魉里的失败品……”说这话时,桃花以为自己会哭出来。毕竟以自己懦弱胆小的性子,再被人生生撕开丑陋之处的时候,必然是受不了的。在耻笑声中长大,没有友情,没有值得骄傲的功绩,年纪增长也无济于事,她是残缺的魍魉,不曾被族人认同。日复一日地压抑着恐惧和彷徨,逃出来还是不被认同。这个世间,她可以在何处找到被人认同的幸福?然而,现在是麻木了吗,竟然一滴泪都没掉下来,在面临生死危机之时,她只觉得,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反正,她是如此卑微的存在。
侞凰走过去,轻抚桃花的头顶。那样的温柔,就像一位普通的女性长辈在安慰受她垂青的孩子。而此时侞凰心中,确实有着对桃花的一丝怜惜之情。被族人抛弃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呢,多的可恨啊……
“桃花儿想去看桃花?三月里江南的桃花,极美呢。红粉霏霏,柔嫩的粉色间带着雪白,初雨过后,带着雨露的模样,最是惹人怜爱。当然最美的时候便是风过处,洋洋洒洒,漫天都是飘舞的粉色。”
桃花慢慢扬起头。“侞凰姐姐……”
“我可以帮你,可以带你去看最美的桃花。这江南,有个地方,名唤桃李花林。那儿的桃花林,像海一样的宽广,一眼望不到边际。你来的多巧啊,这时节,正是桃花开的正盛的时候。”侞凰低头温柔看着她,抬手将一只小瓷瓶塞进桃花掌中,温柔的声音就像邪恶的女巫在诱哄无知世人走入迷途。
“只要你喝了它,就不会有人发现你身上的气息,你就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堂堂正正地走在江南的土地上,堂堂正正地欣赏跟你名字一样美丽的——桃花。”
这样的诱惑对一心想看桃花的她杀伤力可想而知。桃花像着了魔,死死盯着掌中的小瓷瓶,心跳如擂鼓。
既然天生无法融入族人之中,那么,那么,就当个普通人吧。
桃花真的喝下了那瓶药水,事实上,在一旁盯着她的侞凰也不会允许她拒绝的。
好像,身体里,某部分消失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桃花应该高兴的,她终于摆脱了困境,然而,她想起了她爹爹。爹爹,虽然不说,却一直是盼望她能变成一个真正合格的魍魉吧。而她却,轻易背叛了爹爹,背叛了族人——她,好自私……永远,也不会被族人接受了……
爹爹,女儿对不起你……
“侞凰姐姐,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很想要——魍魉的面具吗?”桃花落寞地道。
“呵呵,忘记告诉你了,我调制的配方,还没试验的机会。这个药水,可以消除你身上的气息,也有可能——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魍魉人。不过现在看来,是前一种结果了。”换句话说,也就是把她当成药人,试验药品而已。
真遗憾啊。侞凰在心中一阵唏嘘。那个配方还得改改。保不准什么时候又遇到这么个“极品”魍魉。
“那,侞凰姐姐,还会带我去看桃花吗?”虽然还是难以接受侞凰这样的个性,但是桃花已经习惯了,无奈地忽略她话里的恶毒成分。毕竟她得到了想要的,虽然,代价如此之大。
“带呀,怎么不带。桃花儿,我会好好带你游江南的。我要让你真正见识下,这个江南,是如何的美丽。这江南的人,又是多么的——不一样。”侞凰笑弯了眼,话里却别有一番深意。“开始期待吧,你的江南之旅,刚要开始呢。”
要开始了吗?桃花呆呆得望着天空,为什么没有半点期待呢,一直想看到的江南,就在眼前了。而她,心里却沉甸甸的。
相比之下,侞凰的兴致高的诡异。
“哎哟,出来游荡久了,也想回去看看呢。省得那些‘老朋友’,玩得太开心,倒把毒仙给忘记了。”
桃花突然生出一种感慨,江南的天空,也不过如此。可是,她已经回不去了。
9、初遇小道士
当侞凰告诉丛岚要回去看看的时候,丛岚沉默了。但也只是一会儿,随即轻拥侞凰淡淡地说道:“现在已经——去哪儿都无所谓了。你要去天涯海角,我跟着你便是。你纵是要去黄泉幽境,也只管知道,我挡在你身前便可。”他知道,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心里仍是恨着。但是因为他,她强忍着没有回去过。于她那样强烈的个性,这是何等煎熬。那就——回去面对吧。侞凰回抱他,温顺至极。
“岚儿你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更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丛岚苦笑。他想告诉侞凰,他从不曾畏惧过什么。他这一世,只得了这么一个人儿,放在心里只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宁可自己的心脏不再跳动,也要灵魂与之相随,护她一生周全。
离开紫竹观时,桃花频频回头望向那破败的建筑。渐行渐远,正如她的命运,在那颓败之处改变,与原来的轨迹,背道而驰。
一行三人,慢悠悠地前进着。侞凰与丛岚并肩骑马在前,侞凰不时逗趣丛岚,两人像是出门郊游般自在。夜里露宿野外,两人功夫高,睡哪儿都安稳。可苦了桃花,迈着小短腿在后头死命追赶,夜里躺在草丛里,喂蚊子,全身弄得脏乱不堪。好不容易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茶肆,桃花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心里打定注意死活先休息够了再说。桃花心里真是后悔啊,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笨,连匹马都没带。现在倒好,去哪儿都要累着两条短腿。桃花气嘟嘟地捶着发酸的双腿,心里只觉得好气,最可气的还是没人可怪,没地方发泄。
侞凰与丛岚也落了座。侞凰笑道:“小桃花,辛苦啦。不过江南很大的,你要早点习惯才行。”
“……”桃花想抓狂,四处张望,两只水汪汪的大眼满满写着——哪里有马卖啊,我要买匹骏马!可惜,她注定失望了。这里还未出青竹林范围,人烟非常稀少,只几户人家散落,能给她碰上个茶棚就不错了。
虽然不是什么热闹地段,这茶棚的人倒是不少。个个五大三粗,身背兵器,一身草莽气息。只听有个大嗓门,毫无顾忌地跟同伴谈论着:“听说魍魉要卷土重来了!”
“嘶!——”同伴集体陷入惊恐状态,“真的假的?魍魉从江南土地上消失已经十几年了。这时候又跑来,想做什么?”
那大嗓门又道:“千真万确!有弈剑门下弟子跟冰心堂门人在乱葬岗亲眼瞧见了!那魍魉果然凶残,无声无息便将这两大名门的弟子杀死,还将他们的心脏挖出来喂野鬼了!不仅如此,那魍魉还将紫竹观里头那两个老道士给杀了。这事情千真万确!现在七大门派主事者都被惊动了。”
“我的老天爷!那些丧心病狂的魍魉回来干嘛?莫非——是想报复?看来江南要无宁日了!不行,怎可任那些魍魉贼人胡作非为?我辈有志之士,定将魍魉恶贼除净,护江南百姓安宁!”
一时群情激奋。
侞凰却恶劣地想要把它浇熄掉。“呵呵,一群乌合之众,能做出什么来?除净魍魉?你们还是趁早回家帮老婆带孩子吧!”
那群汉子岂容她如此羞辱?纷纷抽了兵器,围了过来。“臭娘们,你知道什么?遮头遮脸的,丑的见不得人是吧?”
侞凰正带着紫色纱帽,与她那身衣服相衬。桃花记得早上继续赶路前,侞凰还非常得意地临水照了半天。桃花看了看那些汉子长满横肉的脸,双手交握,默默低下头。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人,要遭殃了。
果然侞凰一挥手,那口出不逊的汉子立时痛苦地捂住喉咙,嘴巴扭曲着,拼命张,也发不出声来。
“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话了。”侞凰娇笑道,却听得人毛骨悚然。那些汉子知道遇上厉害角色,纷纷后退,惊疑不定地盯着青落的一举一动,害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只听一声微弱的唾骂“毒妇”,一眨眼,又一个人倒下了,面犯青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突然人群中较年长者想到了某些往事,失声惊呼:“你是——毒仙侞凰!”
毒仙侞凰,玉颜倾城花羞见,笑里落针毒漫天。江南最美的女子,也是心肠最歹毒的。高兴时撒小毒,不高兴了,撒大毒。
“原来我还是这么有名呢,岚儿。”侞凰撒娇地捶了下身旁的丛岚,换来对方一阵白眼。
“——那旁边的,不就是弈剑掌门人之子,如风公子丛岚?!”
“嘿嘿,你也很有名啊。咱俩真相配!”
却听那人语气一转,鄙视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还有脸出现?一个是不守妇道勾引继子的娼妇,一个是自甘堕落枉为人子的畜生,大逆不道至极!哼,你们怎么还不惭愧地自尽,还跑出来丢人现眼,招天下人耻笑个够吗?老子好心提醒你们,江南可到处都是悬赏追捕你们的告示,冰心和弈剑两大名门的弟子可都在找你们呢!劝你们还是——”
“那你抓我们去领赏呀!”侞凰如鬼魅欺近出言不逊者,拿针戳了戳汉子瞪着的眼球,方才还叫嚣的汉子,直挺挺倒了下去,全身发黑,显然已经死去。“可惜你没那个命啊。”
全场一片死寂。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毒仙侞凰,太恐怖了。
侞凰道:“还有人想说点什么吗?”自然没人敢出声。
“唉,虽然你们对我如此无礼,但是,作为一个江南人,我听了你们方才说的事情,也觉得应该尽点微薄之力。不错,魍魉确实卷图重来了。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
众人一惊,既然毒仙都这么说了,那魍魉真的来到江南了。桃花心中也是一惊,她看到侞凰在说话时,明显别有用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侞凰,想把她推出去吗?
“不过大家也不用惊慌,福祸尚未定论。当今妖魔横行,世人却无法将那些祸害除尽,力不能及啊。十五年前,本来有机会反攻妖魔成功,却被魍魉一族毁了。成也魍魉,败也魍魉。魍魉身怀制权天下的利器大家都知道吧?天域神兵!如今魍魉重现,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夺了那神器,凭万众之力,何愁妖魔不平?我见着的那魍魉,着实厉害,我可是伤了满身才拼死逃出来的呢!我想我还是有些修为的,但是,在他手下竟全无还手之力。真想知道,他手中握的是何利器?莫非,难道——”
侞凰不说,但显然每个人心头都所想的都是一样的。侞凰拍拍手,显出一副善解人意来:“大家还在磨蹭什么呢?魍魉之祸迫在眉睫啊!大家也别为难小女子了,虽然有些儿小误会,但是在天下大局面前,完全可以忽略嘛。壮志男儿,该当以拯救天下为己任。几位,还不速去追寻魍魉?保不准,无意得了什么宝贝哦。”
那群人,正巴不得她不计较,心神早飞到了能够制权天下的神器上了。侞凰话刚落,一群人跑了没影。侞凰冷笑,这天下不够乱的话,大家岂不是会很无聊?
茶肆经过一番闹腾,只剩下桃花这一桌与临近一桌上还有人。那一桌,坐着两个年轻小伙子。一个背着大盾牌扛着大刀,一身短打粗布衣服,长相端正,手上拿着一张纸,眼神不断在青落与纸张之间晃动。粗眉打成结,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他旁边的小伙子,背着一把长剑,背挺得很直。人长得白白净净,脸蛋儿长得极其俊秀,英气的眉,眼睛大而干净透彻,鼻梁秀挺,嘴唇泛着极富光泽的粉色,像水嫩的桃子,看得人想咬上一口。只用一根翠绿簪子束起墨黑长发,修长的身子,穿一套手臂上绣着八卦图案的道服。此时,他也正盯着桃花这一桌,显出一脸稚气的正义之色来,很别扭,也让人觉的——很可爱。
[ 本帖最后由 衣以锦夜 于 2012-2-6 14:24 编辑 ]
10、“大傻”无翼
侞凰对桃花儿说道:“桃花儿,看见没?这便是江南的人性。趋利避害,自私自利。一边骂着我,却没一个敢动手的。今后要碰到这些正义人士讨伐些什么,只管在后头看他们如何英勇,不然,死的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你。”桃花听得不甚明了,却还是点了头。
那小道士听了,眉头打成结,看起来非常不赞同。
侞凰瞥见了,转头朝那一桌笑道:“小哥儿,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那一桌齐齐红了脸,一人垂下头,一人则别扭的转开视线。
侞凰性子本来就恶劣,见两人如此青涩模样,不禁捉弄起来。“今天本仙子心情好,倒是不介意给你们多看上一眼。不过,可不要迷恋上本仙子哦,本仙子可是有主了。这世上心痛有药医,心碎却是没的救呀。”被调笑的两人更不自在了。
然而,她肯,她旁边那位未必肯。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闪过,直冲他二人而去。那粗壮小伙子慌得举起盾牌硬生生接了下,连人带凳被那力道冲开好远,而铁质盾牌上,竟然划出一道不浅的剑痕来。那小道士则在异变发生时纵身跃开,半空中身形转动,催动符阵,召唤出一只仙鹤来。那仙鹤扑腾下翅膀,鹤唳一声,从半空以无人可挡之势俯冲而下,直朝丛岚扑去。与此同时,粗壮小伙子稳住身形后,大刀一亮,一招狼烟烽举,快速冲向丛岚,待到快近身,施展飞云断,正好打在丛岚剑身上,将丛岚震开。
丛岚心中微一惊讶,没想到这两傻小子,还有些本事。心思未动中,修长的身体凌空后退,施展出兵解,念动剑诀,利刃一挥发出一道水势,将粗壮小伙逼退。御剑而行,直追小道士而去。遇着仙鹤扑抓过来,丛岚目光一寒,一招玄炎砍杀之,仙鹤一阵哀鸣,消失不见。小道士一惊,一招郁风过后施展神行欲跑开,却被一道火势围在中央动弹不得。而丛岚已经逼近,小道士一晃身,施展出符惊之术来。丛岚看轻了他,不想着了道,小道士趁机跑脱,又施法召唤出仙鹤攻击丛岚。而持大刀的小伙也追了上来,妄图补上一招流光鸣打晕对方,被丛岚轻巧挡开,一招关山未尽,丛岚已御剑全身而退。纵观战况,这两人虽然修为不及丛岚高,但是,两人合力,仍是能将丛岚纠缠住。
再说侞凰,她是不担心丛岚的,这两小子想伤了丛岚还差得远了。但是那两小子一副憨直模样,明知打不过还是跟丛岚纠缠着。一股子傻劲,倒显得可爱。侞凰见地上躺着长纸,似乎是那个拿盾牌的小子的,便捡了起来,一看,原来是悬赏捉拿他们两个的告示。侞凰嗤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侞凰朝着他们扬扬手中的告示,高声道:“丛岚,我们两个满值钱呢!你也来看看这个告示!”正与人缠斗的某人眼角一抽,这女人,什么时候能正常一下?
侞凰又道:“我说打架多无聊呀。别打啦,咱们来讨论下这张告示如何?”
“……”这——算什么……打斗声停了下来,在场之人莫不一头黑线。
侞凰慢瞅着那傻小子,只瞅的对方一张黝黑的脸硬生生泛出红晕来。那傻小子只觉得自己脑门热的慌,手脚倒成多余的,没处放了。
侞凰道:“想不到,天机门下的弟子也跑起赏金猎人的路子来了。小哥儿,你很缺钱吧?”
傻小子憨憨地点头:“是啊……俺、俺想买房子……买了房子才能娶媳妇……嘿嘿……俺娘等着抱孙子,嘿嘿!”
侞凰佯装委屈道:“小哥儿,看你一脸老实,没想到竟是惟利是图的人!你就忍心为了那银子对我这一介妇人下狠手吗?要知道,我今天若是被你抓了去,肯定是要受苦难的,保不准,我的小命就送在你手上了。换句话说,就是你——害死了一个如此柔弱的妇人!你不觉得很罪孽吗?”
果然,那傻小子被她绕了进去,显出愧疚神色来。侞凰暗中偷笑,施巧劲扔了一锭银子到他面前地上,心中鄙视不已,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捡起来吧。
这场景,若是换了别人,定觉得羞辱不堪。可是那傻小子还真不是一般憨傻,他见着侞凰长了一副天仙样,就觉得她不是坏人了。愣着看了眼地上的银,又看侞凰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以为她不知道自己银子“掉”了,好心地弯身捡了起来擦掉上头的尘土,走过去将银子放在侞凰桌上,傻傻地说道:“大姐,你银子怎么掉我跟前了?快快收好,这银子好沉呢。以后可要多小心了”
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侞凰明显一愣,继而放肆大笑。这可真是个活宝!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侞凰猜必然是个宝气名字,果然,那小子傻呵呵道:“俺叫无翼,不过,别人都叫俺大傻。”踌躇了阵,还是压低声音红红脸道,“大姐儿,你长得真像庙里的仙女!真美!”
侞凰被他哄得更乐了,原本要撒出去的银针又回袖里。“既然如此,你还要抓我去领赏吗?”无翼拼命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既然如此,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呆在这里多一会儿,我就多担心你反悔了,对我下手。唉,人担心多了好容易生病呢,搞不好一命呜呼了。”
被侞凰一阵忽悠,晕乎乎中的无翼走出了好几里地才想到,自己的钱袋子只有几个铜板了。那张告示上的赏银好多啊——该死,他怎么能赚这种黑心钱了!对方可是个娇弱的妇人啊!傻无翼一路敲着自己的脑袋继续上路。
11、小道士之死
原以为小道士与无翼是一起的,但是无翼走了,小道士却没有走。小道士站开一段距离,身旁的仙鹤扑棱棱扇着翅膀,一人一鹤立于日头下,倒像一幅画。桃花缩在桌子旁,偷偷瞧那小道士,心道,这小道士还不走?待会儿要遭殃了。
侞凰道:“小道士,你也想捉了我们去领赏?”
小道士蹙紧眉,态度严肃地行了个道礼,对侞凰道:“前辈有礼!小道士道号玄矶。小道士并非图那钱财,只是想奉劝前辈几句。”
侞凰道:“哦?奉劝什么?说来听听。”不过,如果说教就算了,敢跟她说教的全躺进棺材里头反省去了。侞凰低头轻笑。
小道士很诚恳地劝道:“天道两极,众生自有造化。世人性命由天与,自然由上天收回。所谓顺天而昌,逆天则亡。前辈如此轻贱人命,乖戾行事,这是逆天,损为人之德,于造化无益。望前辈仔细思量,修身养德,方合正道。”
“什么正道?我可没听说过。我只知胜者为王,弱肉强食。你真可怜他们,刚才怎么不出手?”侞凰盛气凌人地说道,眼见小道士涨红了脸,更是不依不饶,“大家各凭本事,这才是物竞天择!小道士,早日还俗了吧,看看你,小小年纪,被一群老朽道士教得傻里傻气。”
若论口角之快,十个小道士都顶不了侞凰一人。而小道士输就输在太单纯又太正直,被侞凰一通教训,口拙无力还击。
性情本就阴晴不定的侞凰烦了,甩手就是一阵红雾直袭小道士,那红雾忽然变成藤蔓不断衍生,千条万状缠向对方。小道士飞退开身,还是被藤蔓缠上手臂,不禁大惊,手腕一抖一招斩妖将妖藤斩断。那些疯长的藤蔓又如来时飞速后退直至不见。取而代之,一阵幽绿青烟自地底升腾起来,将小道士围在中间。小道士大骇,刚要还手,那青烟却消失了。一个侧目,侞凰已近在咫尺,正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笑睇小道士。侞凰嘴角一挑,阴笑着:“小道士,感觉如何?”袖子一拂,玄矶只觉得肩上一痛,全身越来越虚弱,疼痛感却越来越尖锐。
侞凰接着道:“我不喜欢啰嗦的人。啰嗦的人都该死。不过,你年纪还小,我就让你多活一阵子。刚才那一针,会慢慢将你的血放干。——噢,快点抵抗吧,看看,冰心门传下来的毒招,多毒,让人想一下子死也死不掉。你越想死,就越难受,但那难受劲又会让你恨不得马上死去。被这样的痛苦煎熬着,在死亡之前会先疯掉哦。趁现在神智还清醒,有什么遗言要托付不?要不要告诉亲友帮你报仇什么的。我一定会带到的。”
果真如她所说,玄矶无力地跪倒地上,试图施展回生之术,却连举手画回生符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了。被藤蔓缠上的手腕处流出一丝黑色血流来,不是很大,却如何也止不住。从伤口处,皮肤下一阵涌动,一种藤蔓衍生的感觉,从那里顺着血液爬向心脏,不久就缠裹住了心房,倏然一紧,将心脏压迫得几近碎裂开般。玄矶的神思越来越恍惚,前尘往事不断在脑中回放,耳中充斥着各种嘈杂声,将他逼得无法后退。未几,玄矶倒在了地面上,安静地躺在黑色的血泊中,白色仙鹤绕着玄矶的身体不住哀鸣,声声凄厉,令闻者莫不心伤,而后,忽然消失。
根据太虚经义记载,被施法着召唤出来的仙兽,自动消失,那只有一个可能,施法者自身死亡了。
12、故人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杀人,桃花还是被吓到了。若说之前侞凰杀人,都是别人或先开罪她,以侞凰的本性,定然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可是这个小道士,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侞凰一个不耐烦就杀了对方。桃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朝小道士走去。黑色的血液流到她脚边,沾染上她的鞋沿。桃花吓得缩回了脚,无法自控地站在那里俯瞰着那具安静的尸体,心中的惶恐越来越大。这么容易人就死掉了……这么容易就……桃花儿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惶恐什么,她只记得小道士最后站在太阳下安静而明媚的模样,拼命眨眼还是挥之不去,那样清晰,看得桃花想落泪。那么干净的一个人,侞凰为什么要杀死他?对侞凰来说,人命真的如此轻微吗?是不是,在不久的将来,侞凰也会一个不耐烦就把她给杀掉了?毕竟她原来是魍魉。
细究起来,桃花的情绪之所以受到这么大影响,只因她在玄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的单纯善良而不甚强大(现在的她更是一介普通人),那是弱小的生命在遭遇危险时不由自主的震颤与畏惧。
“侞凰姐姐,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死了么?侞凰姐姐,你救救他吧。”桃花低泣着,呜咽的声音像小兽的哀鸣。原以为,侞凰虽然狠辣,却不至于青红不分,胡乱杀人,毕竟侞凰曾经救过她,容忍了她的存在,不是吗?桃花的这一番哀求,是真想救那小道士,更多的,是努力想证实自己认为侞凰本质不坏的想法,想给自己一个安心,是一种善良的救赎。
侞凰却是一甩袖,慢条斯理地赏玩着自己纤细光洁的十指。“说什么傻话呢?要救他,那我杀他做什么?况且,人都死了,怎么救?你去找大罗天仙帮你救吧。”
侞凰两句话,轻易将桃花心中苦苦维系的一根弦绷断了。她虽然生长在素以残忍著称了一族里,但是由于有亲人的保护,虽然被嘲笑着长大,桃花却从未参与过任何杀戮事件,甚至,她连动物都不曾伤害过。在她心中,单纯地希望一切都是和平而美好的。然而,对于拥有暗之血统者来说,拥有这样的理念多可笑,也多可怕。魍魉一族向来只信奉先下手为强以及一击必杀之理念,只有不断的杀戮,才能给他们的心灵带来慰藉,只有踩着对手的尸体,他们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魍魉可以没有杀气,却不能没有杀意。反观桃花,懦弱单纯,心慈手软,于魍魉而言,这样的存在简直是莫大的耻辱。这朵被呵护长大的柔弱小花,终于在第一次逃家旅途中,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性。
桃花颓然跪倒在地,低泣着。以为离开了阴暗的族人,就可以安心的生活在阳光在。然而,人性——这就是人性吗?到哪里都是一样。她到底该怎么办?这天下,到底哪里才是净土?
侞凰正要嘲弄她两句,忽而神色一转,微微眯起眼,下巴抬起一个角度,显露出阴沉而危险的气息来。真是讨厌什么来什么,不过,来了也是找死。丛岚站了起来,抽出背上的长剑,以护卫之姿静静站在青落斜上方。
只听一阵丝弦乐声由远而近,一阵暖风袭来,间杂梅兰香气,沁人心脾。一阵憧憧人影娉婷,看清时,一群妙人儿已亭立眼前。这些人儿,皆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娇俏可人。一身衣裙相差无几,白色罩袍,嫩鹅黄衣裳,白色蚕丝曳地长裙,兰配叮当,腰间一只小巧竹篓,行走时如迎风扶柳,步步生花。当中一人排众而出,娇立众人面前,明眸皓齿,樱唇琼鼻,静时如空谷幽兰,高洁柔弱;动时如春水新融,满溢人心。
只听伊人开口轻唤:“侞凰师姐,好久未见了。可还好?”其声如黄莺,娇脆动听。
13、师姐妹恩怨
侞凰冷眼瞧她,不做回应。那女子轻叹:“侞凰师姐,跟姝芸回师门吧。你躲藏了那么多年,不累吗?”侞凰厉声喝道:“住嘴,贱人!我毒仙何时躲藏过?小贱人,听你说话我就一阵恶心,恨不得割下你的舌头喂狗!”侞凰这话说的委实狠戾凶残,一下子惹怒了那些冰心女弟子,莫不横眉怒对侞凰,想给她个教训。
姝芸面露痛苦之色,哽咽道:“侞凰师姐,你何必如此针对姝芸?每每想到与师姐十几年师门情谊毁于一旦,姝兰便心如刀割,夜不成寐——”
“哼!我倒恨我认识了你这小贱人那么多年!每每想到我竟然与你这样的贱人相识十几年,我就恨不得时间逆转,在你刚进师门时把你毒死,以绝后患!”
“师姐!”姝芸失声痛哭,一旁女弟子扶住她,叱骂青落:“侞凰,若不是念在同门情谊,今日谁都羞于喊你一声‘师姐’!姝芸师姐待你仁至义尽,你却这样回报她,你——果真丧心病狂,不可救药!”
侞凰眉间一紧,双眸寒光毕现。“我侞凰是如何模样,岂容闲杂人等指指点点。你才是活的不耐烦了!”一招手,便是致命毒招招呼过去,那女弟子惊慌失措,慌忙还手,还是被击中胸口,幸好姝兰及时帮她挡了一道。命是保住了,人却吓得不清,躲到姝兰身后不敢再出声。
“侞凰师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姝兰痛心道。
侞凰心中只觉得厌恶至极,让她怎么容忍自己跟这样一个小贱人站在同一个地方相安无事?!那比杀了她还困难。那些纷争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是能轻易引燃她的怒火。侞凰怒的圆睁的眼,透露出无边的杀意来。
姝芸见她执迷不悟,一跺脚,实在没法可想了。瞧见一旁不远处小道士的尸体以及痛哭不止的桃花,姝芸微讶,走了过去。桃花本在试图从小袋子里头掏出有用的宝贝来,毕竟爹爹给了她许多宝物。爹爹曾说过,有一样东西,可在危急时保她性命,桃花便想用那宝贝来救人。然而掏了半天,东西全翻乱了,仍是没找到。抬头望着身旁忽然多出的这名美丽女子,之前紧张过度了,竟然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姝芸见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哭成这样,很是不忍心,扶起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桃花呆呆地看着这个温柔又美丽的女子,心中感觉犹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心中升起一股希望。她的眼睛,好美,就像蔚蓝的湖面,给人平静安宁。然而,毕竟是被侞凰吓得不轻,桃花又突然惊恐地猜想,她不会是另一个侞凰吧?
“他死了……”桃花呜呜地哭起来,又想起自己无助的命运来。
“别伤心了。我看看。”姝芸蹲下身仔细查看玄矶的身体。一旁侞凰见桃花那幅模样,早就气极,又见姝芸想救自己要杀的人,更是怒不可挡,怒咤一声:“我侞凰要他死,阎王也不敢不收。小贱人,我今天便连你一起收拾了,消我心头之恨。”飞身扑杀过去,袖中半掌长、泛着黑色光雾的针——无念转腕露出来,转瞬间幻化成两尊蓝白色的光莲缠绕腕间,刺眼的光芒将双手都遮掩了去,随即撒出漫天毒花。一众冰心门女弟子排开阵势,截下侞凰。侞凰修为虽高,被这么多同门同时攻击,轻易也无法突破。
那边姝芸知道自有人会替自己拦下,便安心地查看起小道士来。不一会儿,姝芸为难地告诉桃花:“这位小道长,确实已经去了。”桃花听了,心又沉了下去。姝芸“咦”了一声,接着道:“虽说是死了,却又死得奇怪。按说人死去后,阴气生成,遮掩生气。这位道长,身体死去,生气却未曾散去。萦绕周身倒像——种保护。这真是奇哉怪哉。”叹了一口气,接着到,“很抱歉,姝芸修为尚浅,虽然修习岐黄医经十数年,却未曾堪破阴阳之门,习得七星唤魂之术。不然今日,这位道长也不用丧生我那——不肖师姐之手了。”
14、死而复生
那边侞凰被围攻,丛岚自不会袖手旁观,执剑加入战局。虽然只是两人,形势却立即逆转。姝芸大惊,顾不得桃花,飞身过去相助同门。侞凰见她过来,杀意更胜,手下毫不留情,将几个女弟子打得重伤倒地,血流不止。姝芸怒瞪着她,一招止行打过去,被她躲开,侞凰欺身而近,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想阻我?我也回敬你一招!”蓝光一闪,一记错骨打在姝芸身上,姝芸疼痛难当,飞身退开。侞凰紧追而上。“想走?”一旁女弟子慌忙挡在姝芸面前。侞凰冷哼,水袖一甩。“不用急,你们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姝芸大惊,她想到一种可能。难道侞凰要——
只见侞凰腾空而起,双手合十与胸前,垂眸默念真诀,立时风云变换,暗云压顶。那两朵蓝莲脱手而出,缠绕成一朵,色泽也随之变换,由蓝白渐至变成墨色。那黑色的莲花升至半空,突然莲瓣碎裂成千万块,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姝芸等人卷缚在其中。姝芸的预感成真,侞凰竟真的对同门使用门派究极毒术——大毒。这招式,不会一击致命,却能将人困在其中,毒气成环状散开,只要在一定范围内,任是再高的修为都不能幸免。其间毒气将人神经麻痹,甚至会产生催眠效果,被困住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走向死亡。
姝芸咬紧牙关,忍痛强撑着凝聚真气。她可不想死,她也不能让同门师妹送死。侞凰,虽然一直强过自己,时至今日,她也未必一定会输!只见姝芸双手突然生出金色的光雾来,闭目凝神,以凡人之力竟然引动天地之力,元气绕于周身,一圈金色光芒炸开,水绿色的流光一圈圈散开,竟将青落的黑色漩涡挡开,两股力量相持着,无法进退。
姝芸得意地瞧向侞凰,心道,你有大毒,我亦领悟了究极医术——八门化伤!今日谁死在谁手上,还说不定呢!
侞凰大惊,未曾想对方竟然领悟了这技能。又见姝芸挑衅的神色,不禁怒道:“丛岚,替我杀了那个小贱人!”
杀人对丛岚来说,不过是侞凰一句话。只见丛岚高举的剑身散发出一阵金色光圈,剑身一挥,一束金光似巨大的剑击向姝芸。对奕剑门派来说,只要学会了九玄天元决,杀人也是可以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的。
眼见姝芸命悬一线,异变突生。天外一声凤凰长啸,一只金红色的巨大凤凰盘旋于众人上空,彩色的长尾摇摆着,锋利的喙张开,从中吐出一道红色的巨大红球击向丛岚,丛岚被迫收势后退,御剑飞行,堪堪避开了火凤凰的攻击。
此时姝芸与侞凰互拼法力,结果两败俱伤,均是恨恨瞪着对方。丛岚回势立于半空,俯瞰下方,竟看到令人不敢置信地一幕。
桃花惊愕地看着身边早已经死去的小道士的尸体,突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亮光,凭空升了起来,尸体自动旋转了一圈,一阵光芒炸开,刺的人睁不开眼。光芒散去时,只见小道士持剑立于半空中,眼睛慢慢睁开,里头一片清明祥和。火凤凰盘旋一阵,飞回小道士身旁,煽动翅膀却不曾离去。
在场之人都被之异象震慑住,或者说被吓道了。若说人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在刚死去不久,使用七星唤魂之术,可将人的魂魄召回,令之重生。但是在场的冰心门人,如侞凰,对医术向来懈怠,而姝芸,岐黄医经正差七星唤魂未领悟。其他女弟子修为都她二人低,更不可能会。而小道士如凤凰涅槃重生,是何解?
15、重生之由
玄矶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梦见自己走在一座桥上,耳中听到水流声,四望时却不见水迹,桥下是望不到底的浓重灰雾。四周到处都是灰色的蝴蝶和黑色的开得极盛的花朵。桥那端有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玄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然死去,心中却没有半点挣扎之意。他本是修道之人,信奉阴阳伦常之理,以身侍奉天道,以求得大道。玄矶一步步走向桥那端,那模糊的人影显露出来,是个女子身形,穿灰色的布衣,带灰色的纱帽,垂下的轻纱纹丝不动,没有风,没有别的声响,这里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这是——通往来世的路吗?玄矶想起世人口中的孟婆,那头站着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了吧?死之终点,亦是生之起点,生死往来,悲欢离合,也只有孟婆才能站在此地,看尽人世变幻而在不知年数的岁月中无所动摇。
来世,他会变成什么呢?是否还会转世为人,是否还是会变成一个终日只知修道的小道士?不管如何,一切皆有天定,他只管安命适天即可。
“喝了这碗汤吧。”孟婆的声音传来,年岁莫辨。“前尘与你不相干了。”
是啊,人已经死去,还记着前尘往事做什么?玄矶接过汤碗,抬手欲饮,天际却传来一道庄严的女声,阻止了他。玄矶抬头望去,却见一天人乘灵兽立于半空中,紫光缠绕,形貌莫辨。
只听天人道:“门下弟子玄矶听着,本尊乃云华夫人。此非汝该来之地。今赐汝重生之术,速回凡世,尽汝之命,行大道之责!”
玄矶听得那人竟是门派至尊,慌忙行礼。
“弟子失礼了!玄矶谨尊上仙教诲,定不如命!”语毕,只听一声轻响,玄矶手中的碗碎裂开,里面的汤水滩在玄矶手上,钻过指缝,坠落而下。玄矶惊愕地看着手中慢慢消逝的水迹,心中一动,觉得有某处开始发生了变化。不及细想,玄矶的魂魄已经消失。
桥头孟婆发出一阵几不可闻地叹息,而往生者络绎不绝,一次次取代玄矶站在那个位置上,却没有同他一般重回人世的机会。
再睁开眼时,玄矶又看到了死去前的场景,以及死去前见到的人们。他低头,看到身边跪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满面泪痕地愣瞪着自己。玄矶不禁想到,她怎么了?难道是在为他难过,以至于伤心痛苦?这小姑娘的心地真善良。玄矶弯腰扶起她,澄清的双目无形中赐予人安宁。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会,透过对方的瞳孔看到自己年轻稚嫩的脸庞,却不觉得有不适之感。从对方的眼中,他们都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干净,善良以及安宁。
桃花觉得眼前之人,诡异复活之后,身上更多了种让人不由自主靠近的气息。具体也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大体可以称之为——舒服吧。
玄矶掏出一方蓝色手帕递给桃花。“小姑娘,多谢了。小道现在一切安好,请宽心。”桃花愣愣地接过,脸不知怎么红了起来,却不敢用这么洁净的帕子去擦自家的脸。餐风露宿,无法休整仪容,她的脸现在一定很脏吧?肯定丑死了!——小女孩子毕竟爱美,桃花儿也不例外。而玄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她脸红,自己双颊也有些热起来,慌忙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侞凰见他二人如此场景,心中了然,不禁嘲笑道:“哟,小道士也动了凡心了呢!去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回来便要还俗了吗?”又对桃花高声唤道,“桃花儿,过来!你得与我站在一处!”
桃花毕竟受制于侞凰日久,见她面容冷峻紧盯着自己,着实被吓到,不由自主便要听了她的话走过去。小道士蹙眉,侞凰的歹毒他切身领教过,怎可以让善良的桃花再跟着他?当下收一抬,阻了桃花去路。
侞凰大怒:“桃花,过来,你不想去桃李花林了吗?——你再不过来,我连你一起杀了!”
桃花大惊,可是被玄矶挡住了,也没法子前进。玄矶却安慰道:“不要怕,你不要再与她同处了。”
玄矶对侞凰道:“前辈,妄动杀戮,会遭天谴。到时五雷轰顶,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惩罚。劝前辈痛改前非,赎罪孽,行善事,以求今世善终,来世福泽。”
侞凰冷笑:“小道士,你当真要护着她?不后悔?”
玄矶不知她何出此言,若是指自己性命也会受威胁的话,他是不畏惧的。“修道之人,正是为护良善之人安宁。小道自是不后悔。”
侞凰不可遏制地大笑,阴恻恻地哈哈:“小道士,她可是魍魉啊,杀人成野,穷凶极恶的魍魉,你也要护着?”
桃花大骇,侞凰落,竟然将自己的底细透露了出去!
小道士似乎没想过这个可能,侞凰一说,他愣住了,转而望向桃花,肃整神色,静静地盯着对方,脸色越来越凝重。
桃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煎熬更甚。一双小手不由揪着胸前衣襟,面色一片惨白。只要是个江南人,没人不恨魍魉。她,会被杀的!
16、逃离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桃花身上,有惊讶的,有不敢置信的。怎么看都只是个小姑娘,干净纯真的模样,没有半点魍魉该有的气息——却是个魍魉,可惜了!却见小道士严肃道:“前辈莫再颠倒黑白!你信口一提,可会将这位姑娘置身不义!是不是魍魉,小道心中有数。本门观心之术,可测魍魉行迹。方才小道观看半天,也没发现这位姑娘有魍魉的影子。请前辈不要再作恶了!”
侞凰听了,嗤笑,却未道破其中机密。
众人心中哑然,原来又是这毒仙在作怪。桃花却是提起的一股劲瞬间放了下去,整个人都快吓瘫了。
姝芸站了出来,愤慨道:“师姐莫再执迷不悟,跟我回师门,向师傅请罪求饶,我也会帮你的!”
侞凰听她提到“师傅”二字,瞳孔又缩了缩,脸色阴沉,轻声问:“我请什么罪?师——妹,我有没有做错什么,难道不是你最清楚吗?是谁当年设了个好大的陷阱让我跌的万劫不复?”
姝芸面色一动,仍是争辩道:“师姐,当年之事,确实是师傅她老人家的意思!师傅她老人家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侞凰长袖一甩,打断她,又恢复了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想起前尘往事来,脑中先是一热,愤恨不已,忽而又突然想清,这些人,从来都不值得她大动肝火啊。她刚才真是傻了,才跟她们较真。世人都说她毒仙是败类,可在她眼中,这些冰清玉洁的同门,又高尚到哪里去了?甚至,连她都不如!
侞凰掩嘴轻笑了阵,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应该看开的?她早该死心。
“原来如此。师傅真是煞费苦心了,竟让我嫁个‘叔伯辈’的好归宿。不过也亏了你们一番苦心,我倒真找了个好归宿。”侞凰指指面无表情的丛岚。众人都知道丛岚本应是侞凰继子身份,脸色均不好看。侞凰越发得意,走过去,抱着丛岚,头抵在他胸口,娇声道:“我现在倒是真的很幸福呢。——丛岚你说是不是?”一番话,让丛岚冷峻的双目显露出柔情,双手回抱侞凰,心中涨满了柔软的情愫。然而,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侞凰的目光却有些空。这样细微的异样,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原由。明明很习惯了这样的拥抱,为什么心里还是空了一小块?
侞凰漫声道:“这样的师傅,这样的师门——不要也罢!”
一番话说的死绝,双方也再无和谈的可能,只有手下见分晓。于是双方人马又打了起来。死而复生的小道士带着巨大的火凤凰,自然是帮看起来正义的冰心门弟子,但是,即使一干人等面对侞凰与丛岚两大高手联合,也没占到上风。小道士虽然死过一次,莫名提升了修为,奈何年轻底子薄。要不,为何没能看破桃花的身份?须知修为高超的太虚弟子,能看破任何状态下的魍魉,即使该魍魉不再具有魍魉的气息。但是,魍魉再弱仍是魍魉,筋骨血脉除非死去,不会改变。而高修为的太虚,凭借其拥有观心之术,成为了魍魉的又一天敌。
桃花被方才的变故一惊,虽然有惊无险,但她寻思自己是不可再呆下去了,寻了个空当,挣扎爬起身来,胡乱朝竹林里头跑去。蝼蚁尚且偷生,她不要随随便便就死掉了。她刚摆脱了作为魍魉的悲剧,现在,刚才也证实了,除了侞凰,江南土地上不会再有人指着她说出魍魉二字了!仓皇的逃跑,连四肢被竹木割伤都没知觉。桃花高兴得整个人快飞起来了。
只要避开八大门派的人,不要卷入什么纷争,她就可以过和平安宁的日子了。桃花兴奋地想着。她要去侞凰提过的桃李花林,去看那海一样宽广的桃花林。她,要去寻找父亲口中“幸福的源头”。
死命跑了一阵,桃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竹竿滑坐地上,望了望四周,十分安静,离上一次听到打斗声已经很远了。这里,应该安全了吧。坐着歇了一会儿,因逃命逃的口干舌燥,桃花便四处去找水迹。然而过了好一阵,桃花突然发觉这个林子十分诡异。仔细观察了一阵,才发现,她来回走了几次,最后都不知道为何又走到原点了。这里,好像个迷宫。
桃花心中不禁害怕,可不要,又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更不要再来什么奇怪的人。就在桃花担惊受怕的当口,一阵箫声远远传了过来。桃花有些奇怪,这里莫非有人家?举步朝声源处走去,过了一阵,竟然现出一条小路来。桃花远远望去,路的尽头似乎有人。慢慢走过去,那人渐渐露出模样来。桃花越看越吃惊,这人,她分明是见过的。这场景,也不陌生,都一起出现在她在紫竹观做过的梦里了。同梦中一样,那悲伤的道士仍是保持着向坟墓致哀的姿势。
17、梦中之人
桃花朝那人走去。近晚的天空西侧,太阳渐渐变成妖艳的血红色,金色的阳光染上血红色,从上方竹枝竹叶纷繁交叉的空隙中跌落下来,跌落在桃花脸上衣服上,破碎开,像有生命般流动一段距离,渐渐干涸,变淡,变成凝结的一道道。越往前走,风声越小,潮湿的气息越重。地上婆娑的树影来回晃动,像长了脚,慢慢地自动靠拢。四周的竹木,突然疯长起来,抽高身躯将透光之处全封住,形成一个密密实实的牢笼,将桃花囚禁其中。桃花这才惊觉自己走进陷阱中了。大惊下,慌忙朝来时的跑去,却撞到一堵实在的墙。桃花大叫“救命”,声音撞击在牢笼四壁不停回响着。似乎是桃花的求救声惊到了那道士。那道士慢慢地转过脸来,木然地盯着桃花。那张脸,生的极是优雅贵气,可以说是桃花见过的长得最俊秀的男子。然而,浑然一股忧郁,虽然是木着脸,看着却让人无尽悲伤。
他怎么了?桃花不禁猜测。因为坟冢中埋着的是最在意的人,所以一直守护着,不曾离去吗?可是,一个人一直守着,不会变成雕像吗?
“你是谁?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桃花小心地哈哈,“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才跑到这里来的。如果冒犯了您,请包涵。”
那道士不答,却抬步向桃花走过来。他的步伐不紧不慢,踩在满地的落叶上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看在桃花惊恐的双目中,倒好象是飘过来的。那道士看着她,目光倒像早透过她,看的是不存在的东西。道士喃喃道:“虞箴,娘子,『警告:注意文明用语!』思念着你,十年了,要如何才能结束这种煎熬呢?身边的竹子一批一批地长高,从那么矮小,到将天幕都可遮住了——不知道我们的儿子,现在长得如何了?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把儿子养大,给他一个幸福的家,一直到我们都老得不能动弹,也要看着他才能安心共赴轮回。然而我们都失信了……虞箴,虞箴,你会不会恨我当年参加围剿的行动?不然,你就不会死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些魍魉,虞箴吾妻就不会死了!”那道士目中精光暴闪,一晃眼,就将桃花掐着举在半空中。那张俊秀的面孔因为毫不掩饰的愤怒与仇恨扭曲着。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魍魉,我的妻子就不会死!我一家三口就不会家破人亡!魍魉!你还有胆跨进江南来?魍魉,欺人太甚了!魍魉一族——都该死!都该死!”
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收紧,道士似乎很欣赏桃花挣扎却无法逃脱的模样,他心中各种情绪激烈的碰撞着,忽而,道士那白色的发环无端自己绷断了,一头墨发张扬开,无风自动,脸上万象莫测,最后竟然显露出妖魔的形状来。紧接着,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修长白净的手指,指甲竟然抽长一寸,手指拉伸肌肉却收缩下去,看起来就是皮包着骨头的模样,骨节高高突起,肤色,也整个变成了绿色。此时的道士,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人的形貌,而是,同那妖魔一般,嘴巴大张,高声怒号起来,回音震荡,整个铁笼都颤抖起来,竹叶纷纷扬扬,充斥半空。
道士另一只手一招,光芒中,一把青铜长剑在掌中成型。
道士举起剑,冲桃花说道:“见魍魉,必除之而后快。杀多少,都无所谓。因为你们都是刽子手,与妖魔为伍,只会害人!你们就是妖魔——”
“不——要!”桃花死命挣扎,哭求着,“不要杀我,我不是坏人,我没做过坏事!我不会害人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其实不用剑,桃花早被道士掐得快透不过气,满面通红,泪水淌湿了瓷一般的面颊。桃花想喊爹爹救命,但是,她已经喊不出话来了。而剑光闪过她惊恐的瞳孔时,她脑海中只生出一道念头——她要窒息了。
但此时,那道士竟然狂乱起来。捧着自己的头狂躁地喊着“不可能”。失了他的钳制,桃花像破碎的木偶“嘭”的一声摔落地上。
那道士为何这般模样?原来就在方才那一刹那,那道士在桃花眼中见到了自己魔化的倒影。
道士自然是修道之人,如果有所成,延年益寿;有大成者,可能登仙。但是,修道最下品,便是成魔!道士要成魔,也不是不可能,仙魔本是一线之隔,不成魔便成仙。如果在修道途中,怨愤积郁,仇恨日增,原本一颗常人之心被黑暗吞噬,而修为高了,能力控制会更加困难。当巨大的力量被黑暗的心所驾驭,无法以人伦规范,人也就成魔。太虚观也曾有过成魔先例,比如,那本是惊世无双之妙人的玉肌子。而今,这道士也步了玉肌子后尘,毁身成魔。
成魔的道士心中残存的善良与邪恶不停交战着,手中的长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人形与魔形不停变换着。然而,究竟是心中的执念胜了一成,道士举剑朝桃花艰难走过来,口中喃喃道:“为吾妻报仇……杀尽魍魉……为吾妻报仇……杀了她……”
剑芒抵在避无可避的桃花稚嫩的脖颈处。道士嗜血的狞笑起来。
“割下你的头颅,用你的血洒扫吾妻之坟墓。受死吧!”道士长剑挥下的瞬间,桃花惊惧地用双臂去护住头颅,无法去想没了双臂会是什么后果。
忽而桃花感觉到有人拍了自己一下,而预期中的剧痛也没有降临。桃花紧张地悄悄掀开一边眼帘,却见有个矮瘦的老头站在自己面前。
桃花一咕噜爬起身,四处张望。天还是那片天,竹林还是那片竹林,她还停在出发去找睡的路口上。然而,什么妖道,什么铁笼,都不存在。这可真是奇了。
老头颤悠悠的声音飘了过来:“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是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