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张凯枫记忆里的那个江惜月整理出资料来,应该是这样的: 江惜月,十七岁,女,弈剑听雨阁弟子。 爱笑,温柔果断,处事干练,喜欢小孩,有个恋爱对象是弈剑掌门的大弟子。 最后一句先划掉。 而现在他手上的这份资料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十七岁变成了二十七岁,弈剑听雨阁弟子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哦,划掉的那句自然还是划掉的,目前的感情状况是“单身”。 张凯枫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成功找到她工作的那家幼儿园,因是下午,阳光充沛,她正带着一群小孩子在外面玩。 幼儿园的外面是一片白桦林,树与树间没有什么落叶杂草,而是歪歪斜斜地形成了许多狭窄的小路,其中有一条是特地开辟给校车的,弯弯曲曲,占尽树林风光。有些树的树皮被剥下来一块,在白色的树心上胡乱写着些诗句和文字——既然是在幼儿园外面,小孩子粗劣的涂鸦自然也是不缺的。 对张凯枫来说,这片树林最大的好处是他能放心大胆地藏匿起来寻找江惜月。事实上这个女子非常好找,一群孩子簇拥着她,争着抢着去够她手里的点心盒。 “江老师,糖!” “江老师,琪琪欺负我!” “江老师……” “别急别闹,一个一个来。” 江惜月将糖块放在一个胖嘟嘟的孩子掌心,温柔笑着摸摸他的头。张凯枫远远看着她的笑容,恍惚想起很多年前在弈剑听雨阁,她也是这么笑着摸自己的头发。 “凯枫真乖。” 真乖。 他感觉自己的腿灌满了铅,连提起脚步也做不到。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连句话都没敢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凯枫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嗫嚅。 槐江揉揉太阳穴,用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他一眼。 “还特地托我主君去找,找完了就看一眼,你图什么?” “图个……安心吧。”张凯枫喃喃道,“她现在过的很好。” 他不会说他看到江惜月脸上那温柔又满足的笑的时候,怯场了。 他不敢出现在江惜月面前,更别提如之前想好的,去问问她来这里以后的事情。能知道这世界秘密的方法多的是,不是非得打扰她的——只要知道她过的好就行了,不需要非得出现在她面前,影响她现在平静的生活。 所以张凯枫连面都没敢露,确定了江惜月现在过的不错后就直接回来了。
“行,回来了更好,明天陪我去看电影。”槐江最后道。 “你到底想看什么电影啊?”张凯枫问他。 槐江翻出电影票递给他,张凯枫看了眼片名:鬼面修罗。还是历史片,主角叫狄青。 “……” 他想了一会,总结道:“你这是征战之心未死啊。” 谁知槐江还真就着这句吐槽思考了一番,然后很慎重地点点头:“没错。” “那怎么不看枪战大片?” “我可能还是适合这种冷兵器。虽然在这个世界没有法力,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人类的古话,还是有些道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张凯枫目光闪了闪,然后把票装进自己的包里。 “明天下午,一点到三点的场?” “对。” “那提前去,顺便吃个午饭。” “随你。”
影院这种建筑吧,一般都在大型商场的顶层,从底下一层的小百,二层的服装,三层的餐厅,四层的什么什么——一般都是这个顺序。 所以说提前过来吃点东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两人很明显都没做好午饭时间餐厅客满的准备,槐江转了好一圈才找到一家还有空位的自助烤肉,两个人放下包就各自找食儿去了。 张凯枫是真饿了,在困兽刑牢里他早明白了食物的重要性,饥饿不是不可忍受,但能吃饱的时候一定不要放过……这种种理由,导致了他端着高过头顶的肉片盘子往回走时,旁人纷纷侧目避让。 然后这位魔君大人还有空闲去接饮料喝。 再然后——当然是喜闻乐见的,经典的,一定会出现的桥段:互撞了。 “啊!……抱歉!” 随着女孩的一声惊叫,就快走到自己桌子的张凯枫重心一斜,摞得高高的餐盘斜到一侧,通道很是狭窄,差点就要砸到旁边的那个人。不过张凯枫是谁? 就算没了法力灵力,他也还是那个从困兽刑牢实打实拼杀上来的幽都魔君,微微一晃就稳住了自己,胳膊一抖,盘子被他接了回来,连饮料都——在看到对面那个人时,张凯枫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手里那杯牛奶就洒了一小半出来,洒在对方的外套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凯枫连声道歉。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那人很是通情达理,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开始擦身上的痕迹,撞了张凯枫的那女孩也急忙跑过来,从手包里取出湿巾。 “早告诉你不要那么冲动了,还不听。” 男人轻声教导女孩,很明显他们是一起来的。张凯枫几步把东西放回自己桌上,对已经就位开烤的槐江点点头,拿了纸巾也过去了。 “还是不太好意思,毕竟刚刚是我的牛奶……衣服要不要去洗洗?” “不用了。”被泼了饮料的男人温和地对他摆摆手,“是这丫头胡闹,和你无关。” 张凯枫把纸递给女孩,忽然定睛又看了看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的两人。 “抱歉……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见过?”男人推了推眼镜,他的外套是黑色皮革的,也还算好擦,这就弄干净了。犯错的女孩之后再没说话,只是抿唇帮忙。 张凯枫很快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上个月也是这里的影城,演的是兰陵王……我记得你们的3d眼镜临时没有了。” 被他这么一提,对方也想了起来:“哦……原来是这样,我们比较喜欢来看电影,偏偏那次没有备用镜片了。” “真是巧啊。”张凯枫笑道,“我这次来这边还是看电影的,结果又碰见你们。” “我们也是看电影的。”男人没想到这个撞了他的人和他还挺有缘,也笑着说,“下午一点的场,鬼面修罗。” “你们也看那个?我也是那场的票!” “那可就有人讨论剧情了。” 男人对他颇具深意地笑了笑,拍拍女孩的头让她回座位去。 “我们先去吃饭了。” “再见。” 张凯枫对两人点点头,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槐江已经烤了不少食物,从肉到虾到红薯到藕夹,连张凯枫的餐盘都满满当当的。见他回来眼也不抬地继续翻肉:“看见谁了?” “莫非云和可芯。” 槐江的手一顿:“对他们有兴趣?” “是,不能去问她,我总得换个人。”张凯枫抓起筷子,漫不经心地道。 |
世上总是有这么凑巧的事,电影开场后一群人进去找座位,张凯枫摸着座号拎着可乐爆米花就位后,发现旁边座位正是自助餐厅见到的那两人。许是莫非云也觉得无巧不成书了,这次主动对张凯枫点了点头,善意地笑了笑。 张凯枫落座后就掏出手机,趁着广告时间给槐江发微信。内容非常简单:自己要和莫非云拉关系,无关人士电影结束后速速退散。 槐江就坐张凯枫的另一边,看完微信回了一条:感谢我,还有自己应付晚餐。 ……张凯枫默默地收掉手机。
这次的剧情张凯枫已经能看懂了,不过很遗憾,他没怎么看:他需要在两小时内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接近莫非云的计划。和七夜墨姬槐江酋等人不同,他上一世就没见过莫非云,这会儿要是贸然上去说——“你好啊莫非云,我是张凯枫,和你一样穿过来的,你徒弟玉玑子……” ……他是会报警还是联系精神病院? 张凯枫自然知道莫非云在玉玑子心里的地位,可调换过来就不太清楚了。为保万一他还是设计了几套方案,比如说如果莫非云故意隐瞒自己前世,他该怎么利用现在的身份套近乎……当然这些应该是用不着的,毕竟他只是想问问关于刚来时的情况而已。 然而或许是多年的军师生涯让他养成了有备无患的好习惯,他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事实上电影结束才半个小时,他就为此感到了无比的庆幸。
放映结束后,槐江按约定直接离开。张凯枫故意慢腾腾地坚持看完片尾曲,就着余光扫到的电影的剧情和莫非云讨论。他很会说话,莫非云和他说了几句,发觉这人很多观点和自己相同,也热情起来,两个人边聊边往外走,可芯安静地跟在后面。当说到里面的一个反派道士的时候,张凯枫表现得有些意犹未尽,咂咂嘴道:“不过就是名字起得不太好……你觉得玉玑子这名字如何?” 他说完这句话便用余光死死盯住莫非云,谁知对方并无半点异样,依旧是微微一笑,用很平和的语气道:“这个名字不错,不过不适合往里面改。” 倒是他身边的可芯听到这个名字后,低着头,目光微微一闪。 张凯枫有点失望,他拿不准莫非云是真对这个名字无反应还是装的,虽然有九成九的可能他是装傻,可这反应实在太天衣无缝了,他死活找不到破绽,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莫非云是这样善于伪装的人吗? 这时张凯枫注意到,可芯轻轻扯了扯莫非云的衣袖。 这个女孩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凑到莫非云耳边说了什么。以张凯枫的耳力,可芯的话几乎就是明着说的:“爸,说到名字,我们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瞧我,真是疏忽了。” 莫非云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张凯枫:“我叫莫非云。” 张凯枫也如梦初醒地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上个月转正的时候七夜就给他印了一大盒子。 交换名片,可芯也凑到莫非云身边看。张凯枫那张名片就印着名字电话和职位——北溟集团财务顾问张凯枫,183xxxxxxx。 莫非云的名片也差不多,不过他的名片上印的是xx大学古音律教授。 “您是大学教授?”张凯枫露出吃惊的表情。 “是的。”莫非云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怎么了吗?” “我只是有点吃惊,您居然是教授……”张凯枫讪讪地一笑,动作登时拘谨了不少。 “张先生年轻有为,可比我这个碌碌无为混日子的强多了。” 莫非云看到他举止神情,恍然地弯了眼睛,而他身边的可芯则笑着搭了句话,不得不说,这个少女的嗓音是真的非常好听,像幽谷流淌的潺潺流水。 “其实没那么夸张的,父亲平时待人很温和。” “可能是上学时被老师骂多了。”张凯枫有点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向少女,“这位小姐是莫教授的女儿?” 可芯冲他神秘地一笑,莫非云便介绍道:“这是我女儿,莫可芯。” 三个人的谈话到此为止,张凯枫深知什么叫循序渐进,能得到名片已经算是进步了,接下来是根据这个身份设计接近的方式,这对他来说非常简单。莫非云真的不认识他,至于可芯……她应该知道什么。
张凯枫按下不提,莫非云和可芯上了公交后,这个温文尔雅的教授便取出了那张名片,笑着问他女儿:“这个人是冲你来的?” 可芯微一犹豫,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莫非云又看了眼名片上的几行字,“难道他是看我女儿长的漂亮?” “爸你说什么呢!” 中年男人笑着举手讨饶,少女脸色涨红,跺跺脚扭过头去:“他才不会看上我呢……哼,说不定是冲你来的。” “冲我?”莫非云并不在意这句话,只把它当成小女孩的赌气,他揉了揉可芯的头发,让她在座位上坐好。 “别闹了,今天回去要记得练琴,小心考试通不过。” “放心啦,别的乐器就算了,箜篌上,你怀疑我的天赋?” “怎么会。”莫非云很认真地道,“你在箜篌上的造诣,我生平仅见。这种古乐器如今懂的人也不多,精通的更少——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得意。我既然是你父亲,就有责任督促你,时时精进比天赋更重要。” “好啦,我知道~”可芯搂着父亲胳膊摇晃撒娇,“对了,一会我去周叔那里一趟好不好?有根弦要换了。” “行,注意安全。”莫非云点点头。 可芯摸出手机飞快地发了条短信,她微抿着唇,嘴角还有一丝温柔的笑意,眼里却极是认真。写完短信后,她没有在联系人里翻号码,而是直接敲下了一串数字。 片刻后短信发出,可芯在短信箱里翻了翻,把最上面那条直接删除。
一分钟后,张凯枫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条陌生的短信:可芯约他在那个商场一楼的星巴克见面。 文/一笑过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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