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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丶情情情情歌 于 2016-9-9 23:10 编辑
楔子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一）
三月江南，草长莺飞。
灵隐寺的钟声一声比一声绵长，空远。
我浮上水面，优雅地吐个泡泡，又迅速游回水底。哦，忘记说了，我是一条鲤鱼，生来就在这灵隐寺的水缸里，跟一朵睡莲作伴，忘记了岁月年长。可能是由于天天听那帮老和尚颂经的缘故，沐浴佛光，我居然混沌初开，有了神智。
我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听树上的鸟叽叽喳喳讲着世界乾坤万象。相比于这口安安稳稳的大水缸，我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别说我无知浅薄，我可是有心上人的。就寺里那个长得最英俊的和尚，他天天跪在佛堂门口，嘴里碎碎念念。他长得比其他和尚好看，连念经就比其他和尚念的好听，最重要的是，他会偶尔过来喂我东西吃。我的唇亲吻过他的指尖，这说出来，还有点羞人。
“心上人”这个词我是听那些来烧香的人说的。
经常有男男女女跪在佛祖面前，希望能遇到顶好顶好的心上人，扶手相携一生。灵隐寺又不是月老庙，却许许多多的人来求姻缘。当然啦，也有人来求什么无病无灾，无伤无痛。反正寺里香火挺顶盛的。
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小孩儿，若是看见我，就笑着围在水缸边上来抓我。我只能躲在黑暗的缸底。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走过来，驱散那些小孩儿。
他有个好难听的法号:七通。据说是七窍通灵的意思。
说实话，联通，中通，圆通都比七通好听，再不济也要叫韵达嘛。
我看着他从青年到迟暮，竟然没觉得丑。他圆寂那天，来到这水缸前，慢吞吞地说道:“你长得太慢了，我等不到你了。以后机灵点，别被猫吃掉。”
我冲他摇摇尾巴。
他笑着闭上眼，突然倒在水缸里，掀起好大的水花。
我犹豫了一下，亲了亲他的脸颊。
原本我一点都不伤心的，可是当某天喂食的手换成了陌生的模样，我才懂，原来真的见不到他啦。
那个下雨天，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是谁也没看到我的眼泪。
（二）
很多很多很多年后，我能幻化成人，走遍许多许多地方，也曾在大海里摇曳，可还是最喜欢江南的西湖，最喜欢灵隐寺。
灵隐寺是个很灵验的地方，半夜的时候我悄悄潜进佛堂，问高高在上的佛祖，还会遇七通吗。不过佛祖总是面无表情。
佛祖无情归无情，却也实现了我的心愿。祈求半年后，我终于遇见了七通。
再见面时七通已经不叫七通了，叫安卓。嗯，其实华硕更好听一点。
他跪在佛祖面前，面容虔诚。“求佛祖保佑家人安康，妻子能顺利诞下麟儿。”
我坐在庭院中间那颗高高的榕树上，歪着头看着他牵着一位仙子般的女子。那名女子小腹微微凸起，笑靥如花。
原来再见面他已经是别人的啦。
我抬头望着天，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从树枝上跳下去。原本想着用特优美的姿势与他相遇，谁知道在半 空中的时候想的姿势太多，不知道用那种，落地的时候直接摔个狗吃屎。
安卓扶着他的夫人，脸色惊慌，带着些许怒意，呵斥道：“哪家的姑娘好生无礼！若是惊吓到我家娘子，该当如何！”
我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张着一口白牙笑道：“七通，几百年不见，你还是没变。”
安卓看了看他的夫人，涨红了脸，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姑娘？鄙人安卓，并非姑娘口中的七通。且不说以前从未见过姑娘，鄙人二十又三，如何与姑娘称得上几百年不见？”
“你真不记得一条银色的鲤鱼了吗？”
“这世间哪有什么银色鲤鱼？”
面前的人面容诚恳，也不像在撒谎。这孟婆子的汤果然厉害，让人忘记了前尘俗世。
忘了也罢。
我提裙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这个时候，安卓旁边的女子开了口。
“姑娘可否告知，你是身上的衣服出自哪个裁缝之手？”
“我自己做的。”身上的银色长裙是鱼鳞化的法器，遮风挡雨，耐寒耐热。
“夫人，我们快走吧，好不容易来次江南，莫要耽搁了时间。”安卓在一旁催促道。
女子朝我行了礼，挽着安卓离去。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我心里升起了妒意。犹记得那天他说我长的太慢，他等不到。如今我都长这么大了，他却忘记了。
（三）
半夜的时候，我在水缸里游来游去，总觉得某一刻头顶会伸出熟悉的手，越想越不开心。思来想去，到半夜的时候，偷偷潜进方丈的房间，趴在床头，歪着脑袋问道：“方丈，方丈，七通不记得我了。”
方丈惊醒，翻身而起，用被子将身体紧紧裹住，呵斥道：“你这小妖，怎么如何不知礼数！”
我撇嘴道：“我想找人说说话嘛。”
方丈紧绷绷的模样好让人伤心，搞得我好像要劫色一样。我这么有品味的人怎么可能去劫色一个糟老头子。
“七通他不记得我了，还娶了别人。”
我坐在鞋踏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思考着要怎么才能七通记起原来的事情。
方丈道：“小妖，当初老衲见你有些慧根，还颇为善良，这才收留你。你潜心修炼，终成大业，别让凡尘俗世忧心。”
我点点头。方丈的话还是蛮有道理的。不过话又说话来，我怎么会沦落到跟一个老秃驴讨论人间的情情爱爱，他懂个球啊！
没想到安卓和他的妻子离开之前竟然来灵隐寺找我。原因很简单，他的夫人看上了我身上的长裙，问能否卖给他。
安卓奉上金灿灿的元宝被我一把推开。
我张着牙齿笑道：“夫人，你想要我的宝贝，那你能不能用你的宝贝来交换？”
“什么宝贝？”
我笑眯眯地指着安卓。
面前两个人脸色同时变了，安卓仿佛受到羞辱一般，丢下一句“异想天开”，强行拉着他的夫人拂袖离去。
他们离开江南，我跟在他们后面，化成了鲤鱼，住在他们家的池塘。每天，安卓和他的夫人都会在池塘边小坐一会儿。那天他看见我，惊叫道：“哎呀，夫人，池塘里有一条银色的鲤鱼。这是个好兆头。”
然而事实上，我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他夫人病了。池塘边路过的大夫一个又一个，脚步急匆匆的。我照旧晒着太阳，吐着泡泡，摇摇尾巴，一点也不着急。
一切皆是命数。
（四）
我已经好多日不见他们夫妻来池塘边小坐，安卓倒是偶来坐一坐，洒下鱼食。听大夫说，安卓他夫人的病好不了。若是不要孩子，可能活得长久。若是要孩子，估计也就几个月的事情。
孩子都七个月了，据说八成是个男胎。安卓现在面临着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安卓的母亲让他保小，说什么可以再娶一房更漂亮的。安卓执意不同意。双方割据着，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孩子生了两天两夜，大家都盼着，连我都伸长了脖子。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鱼哪有什么脖子。好不容易生完孩子，安卓夫人的身体更加不好了，虚空得厉害，只能卧在床上。
大夫们想尽了办法。
那天，有个大夫指着我，又拿了一本《本草疏经》给安卓看。
《本草疏经》曰：“鱼鳞性能入血散滞。入血者，阴之用也；散滞者，阳之用也。故主妇人产后腹痛及血气不和等证。”
我还没能理解什么意思，安卓已经拿着网扑了过来。我琢磨着吧，挣扎的样子太难看，索性随着他把我带去了厨房。
他提刀过来，我急忙化成了人形，顺便假装气定神闲地整理了衣衫。
“七通，你捏痛我了。”我微红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面前的人一愣，丢了刀，朝我呯呯砰砰磕起了响头，面色惶恐。“求仙子救救拙荆，求仙子救救拙荆。”
他的额上鲜血淌了满脸，我一时间愣住了，傻傻地问道：“你想要我怎么救？”
“书上说用鲤鱼鳞可入药。”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七通。虽然他待我不至于像是珍宝，好歹从来不会提这样的要求。鱼没了鱼鳞，除了死路一条，还是死路一条。大概他是真的不在了吧。我幽幽地叹口气，随手化出了屏风，将自己和安卓隔开，然后开始一片一片撕身上的鳞片，血一点一点往外面沁出，染红了一片，有些妖艳。
哎哟喂，这可真疼，疼得连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安卓捧着带血的鳞片千恩万谢地走了，可我有气无力地躺着厨房的地上，化成了原形，张着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水缸喘着粗气。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脑海里把这几百年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我终于确定，七通真的不在了。
（五）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泉路，前面就是奈何桥。好歹本姑娘还是一只妖，居然这么轻易就挂掉了，这说出去太丢人了。
孟婆旁边有个三生镜，能照出人的前生。我往镜子面前一站，前尘往事全都涌现出来。还别说，原来第一世，七通是威风凌凌的镇海大将军，算个上仙，我么，不过是海底深处的鲛人，俗称另类美人鱼。当然啦，鲛人和美人鱼还是挺不一样的，什么美色倾城，唱歌动人啊，滴泪成珠通通不在话下。
每年族里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放风活动，出去体验体验人生，还要写思想检讨往上汇报。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的。
遇见了，看对眼，然后则是天雷勾地火的惊天爱恋。为了解决how的问题，我亲手劈开了尾骨，强行分开，再加入仙药，便能长出白嫩嫩的腿。
历史告诉我，自残的事情要少做，尤其是小朋友。
族长说，这违背了自然规律，我没了尾巴就不是鲛人，就把我驱逐了。
天帝说，这违背了仙家条款，我只是卑微的异兽，连妖都算不算让，居然还要染指上仙，要把我伏诛。
七通便向上面提交辞呈报告，携我私奔，然后私定终身。
大婚那天在海边，七通为我穿上了一件银色的鱼尾长裙，眉目温柔如画。他说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注定生死纠缠。
婚礼还没举行完，天帝的歼灭大部队已经赶到。七通浴血奋战，最后被一巴掌拍下了深海。我毫不犹豫纵身跳下去，疯了一般紧紧抱住他逐渐冰冷的尸体，滴泪高歌，歌声凄惨。
第一世，两个人葬身深海。
第二世，他当了和尚。我勾引上仙，罪孽深重，投入了畜生道。他愿意这一世之后魂飞魄散，也要求得阎王，允许他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转生来照顾我。
这不是那些话本子里的桥段吗？司命官比那些写话本子的人还要热爱狗血呢？
我原本泪点挺高的，可是看到两个人的身体不断在深海中下坠，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比亲手撕下鳞片都还痛。
各人万般造化，竟然是这样的结局。那的确是我的故事，又看着像别人的故事，却能切身感受到抱着心上人尸体的绝望。
那个在灵隐寺里照看我的和尚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于六界，不留一点痕迹。
罢了罢了。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妖也是。
还不如饮下一碗汤，忘俗忘忧。
我擦了擦眼泪，走到孟婆子的面前，张着一口大白牙，笑着说道：“孟婆，来一碗汤，不要葱花，不要香菜，少放点盐。”
唯有轮回，才止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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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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