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两厢不见——by一笑过之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很多年以后，萦尘在安国寺唱歌跳舞，自娱自乐，亡魂君武给她泡好了茶水，而那个小小的白发亡魂围着她跑来跑去，满脸欢快。
　　她便会想起一些人。
　　想起她那个如今已成为幽都魔君，一身剑术实力无比强横的儿子，想起她那个不学无术，却能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看透人性的哥哥，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曾见过的那个女子。

　　那时萦尘初来人间，削骨换肤有了一身人类的外貌，思维却还是魔族的思维。她漫无目的地去寻找幽都王所说的能蕴含进歌曲里的情感，然后见到了那个女子。
　　冰心堂的弟子，一身气质如水，眉眼柔柔，透着让人安心的暖意。
　　似乎和谁都能攀谈的起来，谁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女子。

　　什么是情？
　　那时素蕊才和宋御风订婚不久，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对夫君的爱意和幸福。虽是政治联姻，但宋御风足够温柔体贴，又细心周全，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素蕊爱慕他多年，心想事成，即使和同门外出做任务时也是笑盈盈的。
　　现在想来，大约就是这种深切的感情打动了萦尘，即使那时她还不知这是什么。

　　萦尘轻易地便接近了她。
　　素蕊并非不知事的普通弟子，但萦尘并无恶意，这她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过也就是同路，倒不会有太多交集。公事之外，论及私事，女孩子的友谊却总是来的很快。
　　比如说，魔族一向以武为尊，自然不会有什么女子的首饰之流，那些精细的绸缎和首饰都是多余之物。比如说，大部分魔族雌性都是披着头发，或是简单的扎起来，从来没有用簪子步摇挽起的精细发型。
　　所以在素蕊看来，早起时顺便给同行的女孩梳一个漂亮的发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或许可能还会有强迫症之类的因素，但绝对是正常的一件事。而在萦尘看来，女子纤细的指按在发间，玉梳划过头皮，镜中的自己头发慢慢挽起成为一个华美的髻，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她慢慢睁大了眼。
　　“好了。”素蕊弯下身，笑盈盈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萦尘偏头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
　　后来的结果就是，素蕊每天早起洗漱回来，都能看见自己房间里多了个紫衣女孩，坐在她的镜子前面，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什么是情？什么是感情？
　　路再远终有尽头，萦尘跟着冰心弟子们也只得一路而已。事毕之后素蕊和同门回冰心堂，她总不能再跟去。分离的那天早上，素蕊给她束了发，正给她描眉，忽然听见客栈楼下一片嘈杂。有个师妹匆忙跑上来推开门，脸上发亮，对着素蕊道：“师姐，太虚观的宋殿主来了！”
　　素蕊瞪大了眼。
　　她镇定地对萦尘道歉说有人来找，自己不能再继续帮她画眉了。萦尘点点头，便看着她转身跟着那师妹下去，开始是走，后来几乎是小步的跑了起来，激动，急切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萦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拿起那只眉笔，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补完余下部分。
　　萦尘亲眼见到平日温柔稳重的素蕊几乎像换了个人一样，跟在那个白衣道人身边与他轻声交谈。她与素蕊相处多日，自以为已足够了解她，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同。
　　她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那种感情是什么？陛下所说的，我歌曲里缺失的感情，就是这一种吗？
　　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她也说不准。
　　只是就此别过，两厢不见。

　　后来萦尘偶遇卓君武，为他所迷，以大道所授之歌惑了他，那都是另一番经历了。她将儿子的缚影送去剑阁，自己回到北溟奔走筹谋，再回来的时候凯枫已是两三岁。
　　她悄悄地收集关于他的消息，得知常授他剑术的大师兄叫陆南亭，得知陆南亭在太虚观有个密友叫宋屿寒，得知宋屿寒的母亲……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那个一身冰心绿衣，笑意盈盈的女子。
　　并不是有多么想念，这许多年来，她专心于自己的歌曲自己的儿子自己拥有的情感，从未想起过她，甚至可以说，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多少她的位置。
　　只是猛然听说了她的消息后，不自觉地想起她的微笑，她伏在耳边吐字时暖而软的气息，她穿过发间轻轻梳理的指，还有听说太虚观宋宗主来访时，匆匆丢下的那只未收起的眉笔。
　　一切都那么清晰，原来她什么都未忘记。
　　萦尘看了看镜子。镜中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类女子，发高高盘成髻，在鬓角留下两缕流苏，眉心一点焰纹，粉紫色的裙裳妥帖美丽。
　　她静坐半晌，起身。

　　萦尘没再接触过素蕊，只是远远地看过几次宋御风。和卓君武不同，他是个极稳重而心机深沉的人。萦尘身为旁观者，曾多次被他御下的手段镇住。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他那里的礼宗宗主心有多大，能和他交锋多次还稳压他一头的，会有多差。”
　　墨姬用手背掩着唇，嗤嗤地笑。
　　“是吗？”
　　“是啊。”
　　萦尘看着墨姬不知为何又笑起来，摇摇头。不知她笑的是宋御风，还是那个“心大的很”的礼宗宗主。
　　只是，如宋御风这样的人，自然哪里都不会有纰漏。
　　萦尘开始认为，素蕊的选择是完美的。
　　直到后来她见到了宋御风与玉玑子的交锋。
　　“宋御风，你不爱她。”
　　……那是被邪影说中内心后，不愿接受的反应。

　　再后来羯受指使带着凯枫回到北溟，萦尘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酋眼前，又拜在骖龙公门下；听到玉心侯替代荧惑侯的消息传来，她的哥哥侥幸不死，委身在其门下做了禁卫统领。那些事太多太乱，她匆匆理清回到人界时，又是许久。
　　她的儿子已长为少年，而她已缠绵病榻。
　　萦尘在大荒的住址是安国寺，洛水从山脚下流过，上面就是应龙湖。若干年后张凯枫成为妖魔统帅，声东击西，筹谋的就是这里的应龙神殿。而现在应龙神殿还沉在水底，与世隔绝。从安国寺望去，如果目光能穿越迷雾和森林，就能看到岐山东麓的上清峰，那里坐落着一个传承自云华夫人的门派，名为太虚观。
　　素蕊去世的那几日，萦尘悄悄去了太虚观。
　　她并不现身，就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记忆里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如今缠绵病榻形容枯槁，令人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她知道她的夫君从不爱她吗？
　　萦尘的心里忽然浮现这样的一个问题。
　　宋御风对素蕊，不过是执行了身为夫妻应做到的事而已，他不爱她，萦尘自那以后便看的清楚。
　　她早不是当年对感情一无所知的那个幽都歌姬。
　　如果早知道，素蕊会不会后悔？
　　这个念头一起，便搅得她乱了心神。若早知卓君武与紫荆订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勾引他的，若素蕊早知宋御风不爱她，她还会不会这样嫁给他，全心全意，倾付一生？
　　然而她又不愿去说破。毕竟宋御风虽不爱素蕊，却对她做到了所有一个丈夫应做的事，甚至比许多人更好，只要不说破，只要不说破……
　　所以直到最后，宋御风从西陵城赶回来，萦尘也终于没有现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宋御风冲进素蕊的房间，握住她的手。素蕊望着夫君的眼浅浅微笑，然后开口。
　　她说了什么？
　　萦尘睁大眼睛。
　　她说了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车遥遥，马幢幢，君游东山东复东……
　　原来她早就知道。

情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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