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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墨芷,害怕吗?”
“不用怕,我速速解决。”
“师兄师兄,还疼么,莫要怪我呀。”
“芋头师兄!”
“小点声!”
暗夜静得诡异,冷冽的空气被聚成风,旋着刃呼啸而来。
我却听见回忆的声音。
他的,自己的。
秋分时节的薄雨,暗红砖石的山门,我躲在掌门的纸伞下,看那片淡色的衣衫,消融在蒙蒙细雨中。
阴寒风势逼至眼前,我提剑护住心脉,只身闯入万千风刃之中。
皮肉犹如被千刀剐过,血液渗涌,弥散在肆虐的风里。
狂风奔啸,我硬生生冲撞进去,他冷然直立风起之处,一身肃杀之气。
果真,是个哀伤安静的地方。
“芋头师兄。”我咧嘴笑,双手握紧了墨剑,聚气挥出一道郁风真诀。
似乎只是深秋夜里一阵再普通不过的清风,疯狂飞旋的风刃却如梨花般在这风中簌簌凋落下来。
清风未止,轻轻缓缓朝喻昭永而去。
他漠然收了手中剑,抬手覆上额头。
清风拂面,拨起他额角银丝,无声消散在夜空中。
“我道是又要被砸肿一次额头。”他缓缓放下苍白的手,眼眸闪烁不明。
“师兄说笑什么呢!墨芷如此淑静温婉,怎会干那般粗鲁之事。”我笑兮兮地凑上去,盯了他细细看。
这是个已死之人,未散的魂魄操纵着一具没了生气的肉身。
尸兵。倾崖古观之战后,那些再无音讯的同门,怕是都成了这幅摸样。守着这片故地,究竟是为了师叔,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呢。
“风如其人。”喻昭永迎了我打量的目光,静视片刻,微微阖眼。“你在参天地之道,我却在迷局中徒劳挣扎。”
他叹息一声,转身步上长长残石阶,隐没在黑暗中。
我心中说不出的神伤,抱了墨剑坐地发呆。
忽然浑身一颤,爬起身往后跑。
四处枯树被方才飓风毁得零落,我屏了呼吸,放缓脚步行至墨叶躲着的山石背后。
他不在。山石被风撕碎,就算在,也会被击成碎骨。
我无措地站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从他回来那一刻,我便坠入场虚无旧梦,奈何不知何时会醒,时时刻刻如干涸之人吞咽鸩酒,说不出是夙愿得偿,还是步向死路。
眼前光亮渐起,一团明火从远处慢慢踱来。
再熟悉不过的身形,懒散的语调,打着困倦的呵欠。
“打完了?我又饿了。”墨叶抱着火鸡,慢吞吞地朝我走来。
我咬紧了唇不答话,他在我面前站定,两个人就那样沉默下来。
过去我们极少闹别扭,少数几次把他惹生气,我只要没脸没皮地拽着他袖子嚷嚷要唱歌,他就会瞪一瞪我,绷不住笑出来。
如今分离八年,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习惯,熟悉的欢喜安定,却偏偏滋生出不可抹除的陌生与恐慌。先前诸事阻拦,眼下静谧一片,容得我放出脑中纷乱思绪。
是了,年少时的爱人从旧时光走出来,我却不再是彼时明媚的自己。
这些年支撑我活着的,是定格在岁月深处的爱情,是自己的一腔执念,是对茫茫未知的渴求,而不是眼前这熟悉的陌生人。
“你变了。”墨叶打破沉默,他抱着火鸡看我,眼睛只余下明明灭灭的火光。“可我也变了。”
他坐下来,慢慢地自言自语,我没有打断他,一个字一个字听到心里去。
瑰丽奇异的西昆仑,浩渺绵延的星河璀璨,不知尽头的挣扎与等待。他的八年光阴,犹如几生几世般漫长而孤寂。
晨曦日光初现,火鸡的光芒渐微,墨叶嗓音干哑疲倦。
“我为你在昆仑之巅种下一株桃树,开了一朵雪色桃花。而你的感情........”
“是朵停留在往日色泽的干花。”我终于打断他,叉了腰深深吸气,咆哮出声。
“原来这八年你丫就躲天上看我呢!说!我洗澡的时候偷看过没!”
他默了会儿,语气缓下来,笑意却漾了出来。
“尘镜湖也不是时时有你的影子,还常常照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你二十三岁的生辰喝多了酒,如厕时跑进了师兄弟们的茅厕.......”
我一个踉跄,俯身恶狠狠捂住了他的嘴。“你你你!”
他拉下我爪子,一个甩手把拦在我们中间的火鸡给扔了出去,揽我进了怀里。
“泼猴,我知道你怕什么,但是.......初心未变,人还是那个人。”
我搂着他脖子,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掺着蛇洞的阴湿味道,满满尘埃沧桑。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他抬手想擦,我一低头,把鼻涕全蹭在他领口。
他轻拍我背,笑道:“既然我回来了,你不想接纳也不行。”
我闷声应:“再没有人能让我这么蹭鼻涕了,放心,我不嫌弃你。”
“不管南荒北溟,都要陪在我身边,嗯?”
“嗯!”
他轻轻揉我头发,却是训人的语气:“所以,这种搏命的打法,你趁早给我改了。”
我微微错愕,这才审视起自己身上伤。
一道一道,深处可见骨,触目惊心。
之前分了心没注意,现在一留神...........好痛!!!!
我开始呼天抢地的嚷嚷痛,墨叶拉着我就往石阶上踏。地上瘫着的火鸡忽然蹦起来,吼道:“你你你......汝们做什么?!”
“回道观。”我和墨叶齐声答。
“汝们这帮蠢货!那里尸兵遍布,处处是险地,简直找死!”
“墨叶墨叶,我们待会儿先去膳房找吃的啊?”
“不行,先去厢房给你找点创药,换身衣裳。”
我和墨叶并肩走上长长石阶,火鸡的怒吼被抛在身后,只能模模糊糊听见“问完天命玄机就抛下本尊”、“尔等宵小”、“天旨难违”之类的零碎咆哮。
我边走边掏出屿寒交予我的信筏,递给墨叶。“喏你看看,屿寒拿这个把我打发出来,是封物的仙法,你会不会解?”
墨叶结了个类似解阵的繁复手印,信筏被火光吞没,燃尽后现出了本来面目。
我瞪着他手里的东西,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也呆了片刻,复又将那东西封做薄薄一片信纸,顺手就塞进了我怀里。
“你带出来的,你拿着。”
“不如去问问芋头师兄吧。”我忐忑地捂着胸口道,“兴许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招招手,火鸡球一样滚进我怀里。抱着火鸡,牵着墨叶,我缓缓踏入陈旧的暗色山门。
太虚观,一别八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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