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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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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2 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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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广东
人难故梦
文 / 橘尧
一 群树郁郁,几乎蔽去日光,藤蔓攀着每一丝生机疯长,池沼静谧地只剩蛙声。 落在这片林子里已经不知道几日了。若惜无暇去数日头升了几次复又落下。 她已经饿得眼花,一动满眼都晃着虚影,于是只好靠在树下待体力恢复。 起初她还有力气,不死心地在林子里四处找出路,走得乏了便施个心清神明。可是腹中空空要如何?冰心堂可没有一系医术能叫人解决温饱。 眼前又晃过一片黑影,若惜并没有理会,阖眼再睁开,黑影没了,立着个黑衣的人。 可最先夺去她目光的还是那两刃锋芒。 双刀带血。 心脏几乎骤停,不待平复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黑衣的是个女子。 不过杀意和性别并没有关系。 被面具遮去一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用刀背拍拍地上的若惜,不由便皱眉。 这就晕了? 真弱。 刀上的血凌乱地沾在若惜柔白的脸上,染得猩红一片。 这样一看,还有些意思。
若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但仍然能看清并未刻意隐去身形的杀手。使她惧怕的双刀已经收在身后。 一切尚好......似乎也没少了哪里。 只是脸颊有些微微地疼。 但若惜并不敢动,因为那杀手的目光太盛又太冷,钉在她脸上,像最凶的鹰隼。 若惜是很怯懦的性子,一时吓得手脚发软。 “冰心堂?”声音又低又冷。 “......是,是的。”若惜没回过神对方突然开口,且才晓得居然是个女杀手,心里微微松下一口气。 “明日,随我走。” 此次任务正是寻医,眼下便有个冰心弟子,嗤,如此便不用远去冰心堂见一群聒噪女人。 “诶?可是......可是我领了师门......”一柄白刃便抵在颈上,一口气又提起来。 “我去......我去就是了。”白刃又收回去。 若惜一双眼睛委屈地红了,带了哭音。 杀手凉幽幽的目光扫过来,眼底那一点轻蔑看到她红了的双眼却不由换了兴味。真像只兔子啊。 “名字。”她一开口,兔子就一副惊得要跃起的样子。 “啊?” “你。” “若...若惜。”兔子纠结着还是说了名字。 确实很弱嘛。名字倒是贴切。 “凌迟。”吓得兔子膛目结舌。 不怪若惜瞬时就白了脸,眼泪珠子滚得像不要钱。谁能知道会有人以此酷刑为名。 若惜哭得不行,却见那女杀手似乎很是开心,眼尾轻挑,黑眸子里有笑意。 呜,突然更委屈了。
二 天刚亮,凌迟便要带若惜上路。 这林子路虽然杂了些,但夜里凌迟便探了个八九分,因而并不成问题。真正的麻烦是带着的这个人。 在此之前凌迟虽然知道有些姑娘家确实会让人困扰,但能称作麻烦就不简单了。 一条吐信的毒蛇便能使她惊叫,凌迟已挥刀去斩,只是不慎溅了些血到她脸上,旋即就晕在地了。 凌迟都有些怀疑这是若惜有意拖延行程。但当那醒转过来的姑娘,眼睛盈盈的水光,委屈可怜地望着她,喏喏说道“我只是......有些,怕蛇。” 她便信了,只是太弱了,还是能原谅的吧。 于是本来两日便可离开的路程,硬是拖得不知其期。 入夜最是麻烦,她没法隐去身形像往常一样栖在密林里,那只胆小的兔子,说看不见她不敢独个过夜。当她不知道么,明明早先也在林子里呆了几日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她才要走,这姑娘便挂在腰上呜咽,啧,她那样小的胆子,却对她这样大胆。 “松手。” “呜呜,晚上不知道还会跑出来什么,你走了我说不定便被那些蛇吃了。” “松手。”做出个要拔出双刀的样子。 “好嘛,呜呜呜,我松。” 说起来并不是若惜当真就不怕凌迟了,她怕凌迟,可她更怕被丢下。 凌迟真的是身心俱疲。 “我未修毒经......” “嗯?” “太晚了我不敢自己去取水......” “......” 凌迟真的想不到能有人这样,这样的弱。她甚至坏心肠的想如果她没来,或再晚些来,此刻若惜应当已是具尸首了吧。 抹净双刀,凌迟望向漆黑无月的夜空。也许这样的人去了魑魅会,呵,第一关便是死。
这日终是出了雷泽密林,日色正好,金晖遍洒。 若惜欣喜万分,整个人都雀跃起来,脸上一直挂着的那点又忧虑又委屈的神情也收了起来。 但过分灿烂的日头却并不能使一个杀手振奋,习惯黑暗使凌迟此刻很是不适,身后那片无光的林子反而好像使她更自如。 当然,杀手应对自如的并不仅止于此。 比如往日仇家旧日恩怨。 比如此刻箭如雨落,陷阱密布,而皓天湛湛,身无可躲。 这种情形凌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杀手见得实在够多。 强攻催命,凌迟眼里是冰冷的杀意。 歃血狂影,飘零血刃。疾影一剑,七杀绝刃。 杀手的本能已经足够凌迟脱身,然而箭矢破空而来,所向之处,还有个弱的难以自保的她。 凌迟本已周旋退开,残影一闪又急急跃至身陷其中的若惜身旁,她脸已白的没有血色,有箭锋擦破她右颊,虽然眼里全是慌张,仍强作镇定为二人清明逆转。 终于护她离开此地时,天将暮色,若惜一路都沉默无声。 她并不知道如何表达那一刻的深深惧怕,还有,当凌迟的双刃为她挡下箭簇,好像要把生命交给她的那刻,若惜突然觉得,万顷日光,好像全照进了自己心里。 那些在门派日夜尽勤修习试炼,堂前喂鹤廊下看花的日子,那些独处寂寥登楼又下的往日时光,突然浅薄得失了颜色。她的内心从没有像此刻一般生动鲜活过。 “别怕,”凌迟见她愣怔地跟随却无一句话,只当她尚有余悸,难得温和地放轻语气。 “都死了。”似乎实在不知再说什么,思索片刻,又吐出一句。 若惜抬眸只看着她,还是懵懂的神色,却很专注。 就是这个人呀,最凌厉的杀手,却也能是最温柔的朋友。
下个歇脚地一到若惜执意要为凌迟看伤。 “无碍。”黑衣也许看不出,血却分明浸地湿了几处。 “这怎么行,你伤了不需瞒着,我是冰心弟子,自然要为你医治。”语罢就去强拉了别人衣袖一一验看。 “伤得这样深,呜呜,你怎么一声都不说。”血肉翻卷,伤了的那个未曾言语,医治的人却先落了泪。 “习惯了。” “会痛吗,上药可能疼了些。” “不曾。” 那只挨近的绿色袖子便也粘了血,若惜全未在意,她眼里都是心急与痛,捧着凌迟那只方上了药的手臂,珍重异常。 凌迟自己抽出手,毫不在意,只是捧着刀。双刀被擦了又擦,她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良久,“你回去吧。”脸上看不出神情,眼眉都是一贯的冷冽。 “为什么啊!你不喜欢我跟着吗?我虽说没什么御敌的本事,可是......可是我还能为你治伤啊。”凌迟不需要抬头都知道会看到一双委屈要掉泪的眼。 怎么告诉她呢。和杀手一起,除了危险别无其他。也许一朝不慎便会送了性命,她这样胆小,定然又怕得不行。 况且,只是寻医罢了,哪里没有。 “呜呜,师姐原来说的都是假话——” “明明说喜欢谁就跟着她,给她施固本润脉,清明逆转,谁见了便都会喜欢的......” 若惜就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眼泪擦了又擦,却觉得像天都塌下。 “跟着吧。”语气里有明显的无奈。 擦泪的人便飞快抬起头绽开一个灿然的笑。
三 还是考虑不周。凌迟想到。 杀手本都是隐匿身形不轻易现身,她如今却带着个冰心弟子,无异于将自己公之于众,若惜简直似个活生生的定位,仿佛无时不刻不在传达这样的讯息:快来看啊,这有个魍魉杀手。 唔,算是自找了麻烦。 麻烦自己并不知道,很是欢喜,总是笑意吟吟。 因为不日便抵魍魉门派驻地,没去过的地方总有些向往,且难免好奇杀手们的栖身之处。 潜龙殿并不明丽堂堂,整个魍魉驻地都像处在一片沉寂的影中,邪气森森。 许多弟子隐在暗处,并不肯轻易现出身形。只是也非所有魍魉弟子都似凌迟这般。 阶下侍立的子晴子落谈兴很浓。 “啧啧,凌迟越发像个男子了。” “是啊是啊,这是带了媳妇回来吧。” “锃!”一片白刃擦过子落的耳际,直没入身后的石墙。 说话的二人僵立当场。凌迟携着若惜已经走远。 任务已毕,便能歇一段时间。 “想去哪吗?”凌迟垂头问她。 若惜眼睛亮了亮,期待又小心地问:“能和我去看看梅花吗?”
梅花拥径,香远益清。 凌迟并不知道看梅花有什么别样的意趣,但若惜照着那梅瓶里的数枝梅花已经描摹了一个上午。 她化血隐匿在梅林,像幽影纵身花枝,踏落一地雪样的花朵。 太久了些。若惜目光都不曾移开,就那几枝花。 不过是几枝花。 凌迟使了个暗器,纵锋刃顷刻便折碎那数根枝条。 “你,你这是做什么?”若惜满目惊疑抬首望她。 凌迟却不言语,就在那棵梅树上支一条腿把玩手中双刀。 若惜便又要铺纸。 “为什么。” 若惜笑起来,“呐,听说你们有种武器叫‘梅花匕’,我且画几枝梅花,回去看看可能配得上。” “......”这都有什么关系。 正此时起一阵风,纷纷扬扬撒了漫天的白花,仿佛是场丧葬礼。
多了一个人的感觉,对于凌迟,除过多了陪伴,更像是把命门暴露人前。 然而弱点一事,最是藏不住,你越怕人晓得便越宝贵,越宝贵便越难免显露。但凡心念一动,细枝末节就都会显露。 因而这条回去的路还未走完她们便被堵在半途这事更像是早晚会来。 而更像是为了要验证谁的决心,最锋利的刀刃都架在最弱的那人身上。 像是料定如此凌迟才会束手。 凌迟很怕。 她的双刀再快,也不能保证那些那些寒气森森的刃不会先落下伤到她。 她不需去看若惜眼里是不是又带了泪花。 解体卷,也许魍魉中许多人一生都不会去用,但并不表示会遗忘。 凌迟并没有选择或迟疑,她只是自然地用了最能解决的法子。 所以气血逆流,经脉暴胀的最后一刻,凌迟望着若惜,还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但是唇角却牵不出任何情绪。 若惜并不是含了眼泪像以往一样娇气地要哭。她睁大眼睛望过来,眼里全是乞求。 求你,求你留下你自己的命啊。
太惊动的死亡,只是血肉之躯,却似乎静了整个大荒。 若惜伏在地上,想找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了。
四 冰心堂有个没医好自己的弟子。 听说时常精神恍惚。 最初的那段时间,若惜时常闯到忘川去,那座奈何桥前,阴魂哭号。她不闻不看。 面目狰狞的鬼差来挡。 逝者已矣,生者留步。 可是,我不能去哪,凌迟,就在桥的那端。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有时一梦方醒,还是风晚林朝霞碧水,一切像梦一般。 仿佛惊痛过的死亡从没发生。 那折了梅花复又摇落一地的人,她还在梦里。 只是若惜醒得太早。 一死容易,独活尤难。
五 身为冰心堂弟子,见惯生死,却更畏惧。 冰心堂救治过数不清的病患,为情所困而一心求死的年轻女子,生途多舛坎坷难续的末路之徒,但更多的却是你无能为力只能送他往生的人,世上情缘未了,他却先你一步,去的人已不知苦痛,活下的那个却如刀剜肉。
起初魍魉门中许多人都不喜她。 凌迟是极出色的杀手,万人重围她亦能脱身自如,但是带着她,她身法出众,双刀如影又如何,遁无可遁,杀难杀尽。 还是怪她拖累了她。 后来便也淡了,不是对她有怜悯,只是入了魍魉门下,生生死死,早有所料。 凌迟,不过早了一些。
又是清明时候,冰心堂的哀思尤其重,医或不医,都是小事,只是医者担了这个职责,承受的总比别人来得多些。 若惜看着几个新入门的弟子,欢欢喜喜结伴去莲池看花,浅碧的裙子漾成水样的波纹,干净清新。 可是呢,这些新绿的颜色,有一天会沾上伤者的血液,大滩大滩的红色,心肠柔软的还为着人家的病痛心里煎熬,怕治不好,怕药抹得痛了,怕自己医术不济而世上苦厄太多。 总有一天,她们要忍着百倍内疚,望着绝望却期待的人说,对不起,我救不了。自己心里苦得快要哭,却先去擦别人眼里的泪,绿的衣袖被浸得湿透,然而这还不是最后,衣袖干了还会再湿,因为这世上的生死之别,太多了。
所以凌迟,我不后悔,不悔自己只是个冰心弟子。 曾想过如果自己是和你一样杀伐果决的杀手,哪怕是其他,只要有一战之力也好,我就能与你并肩,不再是负累。 然而即使重来,我还想入冰心堂,心疼那些你自己都不在乎的伤口。 最后就是,让我留下,我见惯了生死,不怕送一人先走。 哪怕,送离,留下的人其实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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