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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5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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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江苏
云麓篇 信仰
几年后,家师带我去丞相府做客,丞相叔嫉邀请了很多客人。在这些客人中,我见到了代替大国师前来赴约的云麓。
毫无疑问她是个合格的仙居弟子,浅黄色的法衣灵幻飘逸,行为举止清素淡雅。坐在一堆贵族凡夫俗子之中尤为显眼。
仿佛她坐在仙境之中煮雪烹茶,而我们则在红尘浊世中翻滚前行。
踌躇再三,我还是去打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家师非常对于我的行为表示非常诧异,却没有说出什么阻止的话。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对冰心手足无措的年纪了,但还是不自觉的对云麓仙居弟子敬畏了起来。
我们去了丞相府花园的亭子,云麓一坐下,周身的气息就和环境融在了一起,我站在距离石桌一步之遥的地方,寸步难进。
她抬头看我,无声的笑了:“坐下吧。晚阳很久之前跟我提到过你。”
在她的笑容里,原本铜墙铁壁般的天人之隔化为尘埃消散在阳光里。我放下拘谨坐在她对面的石椅上。
我很难想像她就是冰心口中那个眷恋凡尘,坐在人声鼎沸的茶楼里说害怕大国师焰离的人。
“您和大国师很像。”我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云麓似乎毫不在意这个评价,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仙居的弟子大都很像。”
不食人间烟火,除了修炼,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就是这么一个来自仙居的大国师焰离,在王都西陵即将被二国师玉玑子毁灭时,耗尽毕生修为撑起结界护住了西陵城。
家师在记录这件事的时候,曾对我叹息过,焰离当初认为自己心境不够不能当国师,却在王都危难之时比任何臣子做的更好。
“大国师……还好吗?”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云麓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诧异,随即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
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浅浅的涟漪,荷叶没有动,荷花在微醺的夏风里轻轻点头。
如果大国师已经康复,那么今天来的人也不会是她了……至少,不是她只身前来。
云麓似乎不想继续大国师的话题了,转而问我:“你想知道什么?晚阳和香附应该都告诉你了。”
“我……”
最终,在这个夏天的午后,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人称转换——————
我年少的时候不喜欢在仙居修炼,在游历大荒的时候结识了三个好友。
冰心香附,太虚晚阳,弈剑净尘。
我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闯过很多秘境,遇到过很多危险,虽然过的颠沛流离,但那段时光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就像一个梦魔给我捏造的梦境,梦境里我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实现了。
游历大荒,斩妖除魔,宿醉山水……还有远离王都,远离焰离。
但是这个梦境终究还是要醒来的,我接到紧急召回令的时候,正和他们在九黎大禹村体验大禹祭。
书信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速回。字迹苍劲有力,沉稳而飘逸,这是焰离的字。
焰离从不给我写信,我在仙居时就不喜欢和他交流,自从我拒绝拜他为师之后,就再没联系。如果不是万分紧急的事情,就不会有他写的这封信。肯定是仙居发生了什么……连无垢掌门和焰离都无法阻止的事情。
匆匆和冰心太虚告别之后,我快马加鞭赶回了中原。那时弈剑在一天前也收到了召回令,我当时并没有把两件事连在一起想。
回到仙居时,慕珊师姐特地从西陵城赶来。
她说,翎羽山庄沦陷了。
原本漫不经心擦着法杖的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翎羽山庄位于燕丘,毗邻幽州,沦陷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太古铜门封印松了,门后的妖魔踏足了大荒。
妖魔来袭……
慕珊犹豫了一会,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了神。
“大国师问你,要不要去王都……”
我固执的摇头。
我知道焰离现在在朝中的处境并不是很好,需要有人从旁协助。慕远师兄又没有音讯,只有慕珊师姐一个人帮助他。
我不想去,我只想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他有多超然云端,我就有多俗不可耐,还偏偏热衷于俗不可耐,这样巨大的反差,我只能害怕。
我在仙居安安分分修炼了两年,期间也下山去江南抗击过妖魔,但是我们失败了,江南冰心堂也不可避免的沦陷了。
我找到冰心,她说她联系不到弈剑很久了。我这两年没有出去行走,失去了很多消息渠道,一时间也找不到人打听弈剑。
后来我亲自上太虚观找晚阳,跟他说了这件事。
期间太虚观弟子打量的目光没有停止过,我恍然想起大国师和二国师对立的状况,我不应该来这里。虽然幽都的妖魔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但是仙居和太虚观水火不容的隔阂不会轻易消除。
晚阳最终帮我们打听到了弈剑的消息。
在一次查看锁妖塔封印时,他消散于茫茫白雪覆盖的锁妖塔,什么都没有留下。
冰心受不住打击晕倒了,醒来后浑浑噩噩了好几天,终日泡在泪水中的眼睛浮肿,里面毫无生气。
我在她身边陪了几日,后来我找来晚阳,告诉他我的决定。
晚阳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要去大国师府?”
我点头。
“你不是不喜欢焰离吗?”
我有点发愣,回他:“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慕珊会一门法术,可以封印记忆,我去请她帮忙。”
香附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虽然妖魔入侵给她带来了成长,但她似乎一直没怎么变,和我最初遇到她时几乎一样。我救不了弈剑,但是我能给她一个希望,她如果不想长大,那么我就给她编造一个梦境。梦境并不能尽人意,但怀抱着希望总比她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好。
这是段痛苦的记忆,那么就删掉。
把她的时间带回九黎分别的那一刻,然后销毁所有我们曾经的信件来往,就当是妖魔入侵通讯瘫痪。弈剑永远活在大荒的某个角落,或许明天就会回来,或许需要很多个明天。
慕珊师姐帮我修改了冰心的记忆,走之前她犹豫了一会,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叫住了她。
“师姐,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们国师府见。”
她笑了起来,很美很美。
几日后冰心醒了过来,我和晚阳在她醒来之前离开了冰心堂在中原的临时安置点。
我嘱咐晚阳:“她醒来后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你就当是自九黎一别,我们再无联系。”
晚阳点了点头,欲言又止:“苏凌……”
我有些惊讶。他们很少叫我名字,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云麓称呼我。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问他。
晚阳最终叹了一声,“封印记忆是禁术。”
我笑道:“我以为,修习了邪影真言的你……是不会在意的。”
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自己身旁旋转的火灵。
终究,我变成了我最不想成为的样子,现在即将启程去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在那里过我最不想过的一生。
大国师府
我逃避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如果要封锁所有消息,我需要一个身份,云麓仙居第十八代弟子的身份终究是不够的。
为了冰心做这么多,我并不是同情她。我只想守住一个梦,尽我所能编制的这个怀抱着希望的梦。守住在这个即将因为战火而疮痍遍地的大荒里、红尘浊世中普通的爱情,凡人最美好的感情——不是最好的结局,也不是最坏的结局。
我生来无心无情,焰离活成了我将来的模样;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我能因为爱情而喜悦,我能因同伴的离去而不舍难过,我渴望一切凡人拥有的情感——但是求不得。
所以我一直不想靠近焰离,我想活在凡尘里,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焰离当时跟我说,他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师继承人,因为我永远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做出对仙居和王朝错误的决定。我听了落荒而逃。
如今我回到了这里,焰离亲自来到门口等我。
他说:“苏凌,你还是回来了。”
不用压抑本性的时候,我精神是轻松的。国师府仿佛给我解开了枷锁,我不需要再揣度模仿作为一个人时所有的感情,我可以理所当然的冷漠无情。
几个月后,前线传来消息,雷泽魍魉沦陷。
太古铜门,幽州,燕丘,江南,雷泽,下一个就是西陵王都所在的中原。
刚从前线回来,我在国师府见到了冰心。
我笑着对她说你一直没变,她看到我身旁的火灵之后想要开口说什么。我阻止了她,我知道她会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听。
“云麓,你和大国师越来越像了。”晚阳离别时这么对我说,我不想从冰心口中再听一遍。
我看着池塘里的荷花,不去看她的眼睛,我这么对她说:“大荒面临危难,我想尽我自己绵薄之力。”
我在说谎,原本我不需要避开她的目光,因为我不会因为撒谎而羞愧。
但是见到冰心起,我就不自觉地模仿晚阳撒谎时的样子。我想成为一个正常的凡人,这点从未改变过。
冰心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
后来我收到了晚阳的来信,他说他让冰心见到了他的邪影,并告诉她:晚阳承认了邪影是他的伙伴。
除了冰心我们终究都变了,我变成了我原本的样子,晚阳为了维护这个梦境走上了他本不该走的路。
我早就知道他开始修炼邪影真言这件事,我并不去阻止。每个人都有他真实的样子,我选择了逃避,晚阳坦然面对。
两年后,我突然收到来自焰离的一个命令。
自从我来到国师府,他很少出现在我面前,也从来没有命令过我任何事,只是让慕珊从各个方面把国师府的大小事务都教授给我。
我有些莫名,却还是接受了这个命令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暗地里调查妖魔行踪。
回去的路上妖魔多了起来,拖延了我回去的时间。
等我回到中原,熟门熟路地来到西陵城。我看到了被毁了一半的城墙,了无人烟的街道。
等我几乎狼狈跑回国师府时,在门口等我的人不再是焰离,而是眼眶微红的慕珊。
她说焰离耗尽了毕生修为抵挡了玉玑子攻击,西陵城得以平安。
大国师阻止了二国师毁灭王都。多么讽刺不是吗?
“焰离呢?”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国师受了重伤,正在闭关修养……”慕珊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带我去。”
这个曾经因为傲然云端而被我疏远的人,现在躺在榻上脆弱的不堪一击。我心里某个角落塌陷了下去,那个活成我害怕的样子的人,现在成了我最想成为模样。
这大概就是信仰崩塌的感觉,我无心无情,却感觉苦涩无比。
大概是感觉到边上有人,焰离睁开眼睛,打量了我一遍,然后我看到他笑了,笑得那么自然,笑得那么凡人模样。
“苏凌,你回来了。”
我不再疏远焰离。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不是我害怕的样子了,我每天定时给他输送修为希望他的伤势能好一点,无奈毫无作用。
我能给冰心一个希望,却无法给焰离一个希望。
失去修为的大国师一下子平易近人起来,我跟他接触多了,渐渐放下了过去对他的偏见。
对于他拼死护住西陵城这件事,我从未过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做的事情,旁人无法干扰,即使他当初没有把我支开,我大概也会静静看着他跟玉玑子大战一场,然后亲眼目睹信仰崩塌。
国师府后来的事物基本都是我在代理,焰离清闲了起来,曾经除了修炼就是事物的大国师开始养花弄草,幸好他没有突发奇想养只鸟,否则我绝对是第一个把大国师扔出国师府的臣子。
除了开始我还需要他偶尔的指点,到现在已经可以全权处理事物,焰离也乐得清闲。每次我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看到他悠闲在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样子总是被噎的一阵无语。
妖魔还在不断入侵,日子过得缓慢而煎熬。王朝已经决定迁都九黎,焰离的伤势始终没有任何起色,我想去了远离战争之地,他应该能好点,所以在提议迁都之时投了赞成票。这个决定我没有跟他商量,反正是必然之事,说与不说都一样。
迁都九黎之后,我偶然跟他讨论起曾经的同伴。
太虚弟子晚阳是个有勇气的人,我一直很羡慕,但是无法向他学习。
冰心弟子香附是我的一个梦,我希望永恒不变的人。
弈剑弟子净尘是我们所有人的遗憾。
“你自己呢?”焰离问我。
“我活成了你曾经的模样。”我笑着回答他,“我最不想成为的模样。”
慕珊已经回去成为云麓仙居的掌门了,我们后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有一次我跟她说:“现在离得近了相处下来,焰离已经变成我最羡慕的样子了。果然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慕珊沉默了一会,看着我的目光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太过复杂。
她说:“焰离……大国师一直都是如此,从未改变。”
我惊讶道:“是吗?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失去修为的原因。”
————————————————人称转换————————
苏凌说完之后,没有停留,也没有等我的回应。
等我回过神来,她向叔嫉告别之后已经回去了。
本来故事记录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我在太古铜门遇到慕珊掌门,提及苏凌,慕珊掌门叹了一声。
“苏凌啊,她羡慕的现在的焰离,只是焰离想给她看到的模样。”
“你觉得现在他们离得近吗?如果焰离不变成现在那个样子,苏凌不会留在那里。”
在我震惊之时,慕珊掌门已经越走越远了,她的话始终在我耳边回荡。
“苏凌一直害怕的不是之前的焰离,而是终会变成那样的她自己。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她畏惧命运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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