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书天下·浸墨】暗黑系列之 生当长相思——by 特别绿、刺槐

有一种绿叫特别绿

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却唯独没有我。

于是，我挖了他的眼睛。



【潮笙】
　　江南又下起了雨。
　　初春的江南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丝丝凉意，檐上的薄雪融化成水滴，和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落池塘，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抱着一把古杉木制成的七弦琴屈膝盘坐在莲塘后侧的八角亭内，指下微动，泠泠琴声自指尖倾泻而出，娓娓杳杳，像极了那人在我耳边的低喃絮语。
　　塘中白莲安稳地绽放着，雨珠沿着花瓣蜿蜒而下，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似是美人泣露，在一片灰蒙中，隐隐透着娇柔的美。
　　“姑娘，请问兰若寺怎么走？”
　　一道温柔的女声自八角亭外传来。我浅浅抬头，一眼便看到站在亭外石阶上一身蓝衣的女子。她撑着一柄红色的八骨竹伞静静地立在那里，伞边似是被烫上了一层薄金，哪怕在这般昏暗的雨天也闪着微弱的光泽，伞一侧绑着几根红色的飘带，许是被雨水打湿的缘故，颜色有些浓重。
　　隔着雨幕，我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却可以感受到她那股似是与生俱来的从容。
　　指尖微颤，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同样的阴雨连绵，同样的抱琴亭中，那人带着一身潮意踏入亭中，端的是眉眼温润谦谦君子。
　　“雨路难行，望借贵亭暂避一时，惊扰了姑娘，还请见谅。”
　　他的眸中似是藏了万千星辰，只一眼便使我沦陷。
　　雨水打在荷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雨声急促，风声萧萧。
　　“穿过这片莲塘，沿着那条小路直走，不足十里便是。”我抬眸望向亭外执伞静立的蓝衣女子缓缓开口，“若无急事，姑娘不妨先入亭内避避雨，待雨势小些再走。”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她似是先轻笑了一声，而后收起了那把有些灼目的红伞，柔柔地应和。
　　她走近我几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极了江南春日的鸢尾，勾着缱绻的醉意。她的眉极淡，又贯是小家碧玉的柳叶眉，这一笑倒像是流光散了雾，楚楚动人。
　　印象里，那人也爱这般温柔的笑，像是发丝擦过心尖，酥酥麻麻的。
　　“我闻姑娘琴声郁郁，可是心中愁事难解？”她端坐在距我不远的位置静静望着我，那把描了金边的红伞被立于亭柱一侧，伞上附着的雨水汇成水柱顺着伞尖缓缓流下，周围积起一小滩水渍。
　　“我在等一个人，他是我心爱的人。”
　　我垂目轻声叹息，指腹划过琴身在琴弦上缓缓拨动，流出的是我不知奏过多少遍的《相思曲》。曲子是他亲自谱的，在我生辰那日，与琴谱一起的，还有我手中的这把琴。
　　他曾言，我抚琴时温和娴静淡雅出尘就如这塘中白莲一般，令他沉醉。
　　为此，我也爱上了这白如清莲的衣裙。
　　“你们……一定很恩爱吧。”
　　“是啊，很恩爱呢。”
　　我闻言轻笑，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更为美好呢。
　　“姑娘，闲坐无聊，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
　　如烟温柔的江南多是小桥流水，云里人家。巷里巷外皆是如曲如诗，各有风情。
　　我们于烟雨迷蒙中相识，一身诗意，两道情丝。
　　都说这情之一字最是莫测，婉转缭绕，娓娓动人。我们身处凡尘，极易被这醉梦红尘乱了心，只一瞬便落入了俗套，动了心，迷了情。
　　他最喜邀我泛舟水上，吟诗抚琴，好不惬意。偶尔浅酌几盏，便容易忘了时辰，顺着汩汩流水漂过大半个江南。
　　他微醺时总爱轻抚我的面颊，指尖的灼热几乎将我点着。他看向我的目光如舟下流水温柔缱绻，细细绵绵地将我包裹，令我沉醉在他那双似是浸了星夜般璀璨明亮的眸中。每逢情之所至，他也会温柔地将我拥在怀中，轻吻我的发顶，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阿笙，我的阿笙。”
　　江南雨后的风最是温柔醉人，被雨洗过随处都是青草的香气，沁人心脾。他会携我迎着清风漫步在小瀛洲之上，看野草蔓蔓，花开遍野。有时抬手折下一朵羸弱小花别于我发髻之上，嘴角含笑，眸光似水。我总想，他的眸中定是藏了这山间最清澈的泉，荡漾着粼粼波光，迷了我的眼。
　　偶尔他也会寻一处风景绝佳之地铺开纸墨，提笔作画。我便伴他身侧，为他研墨洗笔，红袖添香。他作画时神情专注，山水温润了他的眉眼，柔和了他的棱角。我略微偏头，便可见到他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敛住了光芒，如海深沉。待到察觉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时，他便复又抬头望向我，手中笔杆轻戳我前额，嘴角噙着笑戏谑道：“阿笙，你这般专注，可看出些什么？”
　　都说这西湖之上的云最是缥缈逍遥，比这云更为清逸隽永的便是他了。
　　犹记那日，我的生辰，他以蚕丝制成的白绫覆盖我的双眼，将我环于身前，跪坐于软垫之上。
　　他距离我那样近，近到我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激起一阵颤栗。他握着我的指尖向前试探，柔软的掌心在他的牵引下渗出细密的薄汗，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极了在苏堤上跳跃奔跑的小鹿，明明是寻不出规律的跳动，却每一下都能在心底踏出一枚清晰的印子。
　　指尖轻触，竟是清清泠泠的曲调。他在我耳边轻笑：“此情久长，相思难忘。阿笙，生辰快乐。”
　　……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蓝衣女子轻柔的嗓音缓缓飘过，烟雨氤氲了她的眉眼，令人看不真切。
　　“他啊……”我望向亭外一片迷蒙，轻声叹息。
　　雨势渐弱，雨珠化作丝线柔柔飘下，显得格外婉约。
　　“昔日我遭逢意外双目失明，他为了我，央求冰心堂掌针施救，将他的眼睛换给了我。”我嘴角勾起浅浅的无奈，“这个傻瓜，他怕我知道实情之后会伤心，便偷偷瞒下了换眼的事实，留下一句勿念，就这么离开了。”
　　拨完最后一个符节，我双手轻触琴弦，压住缭绕不绝的余音。
　　他说：阿笙，我欲与卿相守，奈何天不随人愿，望今后各自珍重，相忘于江湖吧。
　　从怀中掏出两枚深蓝色的宝石托于掌上，我噙着一抹笑，盈盈开口：“你看，这一对宝石是他赠我的信物，他知我喜爱这般晶莹剔透的东西，费了好大的力气给我寻来的。”
　　宝石幽幽散发着晶莹的光泽，像极了他曾注视我的目光，温柔缱绻，似水深情。

龙尧离

【沧溟】
　　亭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穿过结界的雨水打在惨白的荷花花瓣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
　　血雨，白荷，红嫁娘。
　　身前的女子还在为我讲述着她的故事，苍白消瘦的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甜美笑意。
　　我低下头，她为我端来的茶杯早已爬满了污垢，里面的茶水浑浊不清，所谓的茶叶也不过是水里游动的爬虫。
　　“他曾在我生辰那日为我做了这首《相思曲》，每个夜晚都会为我亲身弹奏。”自称叫做潮笙的女子微微一笑，黝黑深邃的瞳孔中带着炽热的爱意，“我永远记得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他亲手教我抚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会了我这一首《相思曲》。”
　　其实我听过这一首《相思曲》，是从一名年老的夫人那里，而那位夫人，并不叫潮笙。
　　那位夫人告诉我，这是她相公年轻时为她所作，但就在两人新婚不久之后他便不知所踪。她也曾报过官，两家人也一同出力找寻，但他们找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身影，仿佛是突然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
　　潮笙显然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故事中，说到动情处更是娇笑不已。她身上的红嫁衣沾满了血迹，更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成了一块块暗红色的污渍，绣满鸾凤的嫁衣也变得灰暗而破败，似乎只要再多一用力就会变成碎片。
　　“那后来呢？”我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他去了哪里？怎么只剩下了你一个人？”
　　“昔日我遭逢意外双目失明，他为了我，央求冰心堂掌针施救，将他的眼睛换给了我。”她轻声叹息，语带无奈，“这个傻瓜，他怕我知道实情之后会伤心，便偷偷瞒下了换眼的事实，留下一句勿念，就这么离开了。”
　　“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不愿离去，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他那么爱我，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个人？所以他迟早会回来的。”
　　“对了，你看这个。”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两枚深蓝色的珠子托于掌上，朝我盈盈开口，“你看，这一对宝石是他赠我的信物，他知我喜爱这般晶莹剔透的东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我寻来的。”
　　那两颗珠子晶莹剔透，幽蓝梦幻，如果不是里面各包裹着一只眼珠的话，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物。
　　我轻笑道：“它们确实很美，姑娘可否借我一看？”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珍重地将眼珠递给了我：“我和姑娘有缘，借你一看也是无妨。”
　　幽蓝的珠子冰凉至极，原本只是普通的琥珀，但因此地阴气侵蚀偌久，终成了这幽蓝的色泽。
　　我缓缓握紧掌心，破碎的画面自我眼前开始闪烁，并逐渐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
　　一身青衣的男子无力的躺在地板之上，一双剔透宛若琉璃的眼睛淡漠注视着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
　　“你为什么娶她不娶我？！”女子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他，原本秀美娟丽的面孔早已是一片扭曲的疯狂之色，“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却始终看不到我的存在？”
　　“你这个疯子。”男子却只是冷冷一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不能忍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段郎。”她忽然平静了下来，温温柔柔地呼唤他，俯身贴在他的胸膛之上，笑得一脸满足，“不管如何，你都属于我了，你是只属于潮笙一个人的段郎。”
　　画面又开始闪动，再次停下来时那男子已经死去了。
　　潮笙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孔，漆黑的瞳孔中布满了阴鸷与疯狂：“段郎，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你骨肉相缠。”
　　我看着她挖出了他的眼睛做成了琥珀，剔出了他的白骨做成了琴身，再割下他与自己的长发合并在一起扭成了七弦。
　　破碎的骨肉被她随意抛进了荷花池，喂给了池底的鱼虫，而她则穿着那一身红嫁衣，抱着那一架白骨所制的七弦琴自尽在了囚禁男子的暗室之内。
　　……
　　“姑娘？”她的呼唤声将我从那一段画面中抽离了出来，漆黑的眼珠仿佛两颗冰冷的玉石，直愣愣的盯着我，笑容带着微微的扭曲，“可否将它们还我了？”
　　“当然。”我将眼珠还给她，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潮笙姑娘，只怕你等不到他了。”我缓缓扫过她枯瘦的形貌，淡淡开口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仅困住了他，也困住了自己。”
　　她蓦然抬眼看向我，瞳孔紧缩：“沧溟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故事很美，可假的就是假的。”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他不爱你，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你，不过街上惊鸿一瞥就被你看上，说实话，我真的很同情那位可怜的段郎啊。”
　　“潮笙姑娘，你病了。”
　　“病的不轻。”
　　“你住口！”她猛地站了起来，腐朽的气息弥漫在了四周，苍白的面孔上满是怒意，“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你竟然如此诋毁与我！”
　　“痴儿。”我轻叹一声，撑开了金边赤色的逐九渊，“戕害无辜，可悲又可恨。”
　　“你看看你的琴，它在哀嚎呢。”
　　“日复一日，不得解脱。”
　　我一指点向她的眉心，无情打碎了这一场她自我欺骗的美梦。
　　潮笙呆呆地看着四周，这不是亭台小院，只是一个阴冷的洞窟，她穿着的也并非如同白莲一般的衣裙，而是暗红腐朽的嫁衣。
　　她低下头，紧紧抱住了白骨所制的七弦琴，一双眼睛逐渐变得通红直欲泣血。
　　“你真残忍……”她喃喃自语，却又在下一秒微笑了起来，“谁也不能夺走他，就算是你也不行。”
　　随着她的话语，四周的池水开始沸腾，强大的怨气与阴气染红了池中的白荷。
　　我却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就算她是厉鬼又如何，我们幽篁弟子本就来自亡者之城，比她形貌可怖、怨气深重的厉鬼我早已见了不知多少，但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将自己逼成了厉鬼的。
　　“冥顽不灵，自找死路。”逐九渊泛起淡淡的光，我缓缓垂下眼睑，“就让沧溟送你一程，渡你往生。”
　　从此之后，兰若寺附近再也不会听到诡异又嘶哑的琴音了。
　　我走出洞窟，随手将那两颗蓝色的珠子丢入池内，看着它们融化在了水里。天迹一束阳光斜斜地射了下来，打在皮肤上带来一股微微的暖意。
　　雨终于停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