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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泷忘了是什么时候认识画师的了。
画师不叫画师,作画也不是他的生活技能,如果要用职业来说的话,那么他应该是锻造师,雕刻师,裁缝,首饰匠人等等等等各种名号通用的。
但是瓷泷喜欢叫他画师。
许是无论他在外行走,看到什么,画师都能精准无比地,一件件描绘出来。
好像他也亲眼看见了一样。
事实上,画师好像无处不在,他不会陪伴着瓷泷一起冒险,像是婉灵或是熊义,他只会在瓷泷遇到什么不吐不快的事情的时候,忽然出现在一个茶摊,或是酒馆,接过他递过来的什么东西,一边摆弄,一边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等他说完,一件衣服或是首饰或是武器,就出炉了。
和偶尔会有人送给他的装备不同,画师手下的东西,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刻上一句话,再起一个漂亮的名字,才递给他。瓷泷很喜欢画师给的东西,也一直用着,直到画师又给他了一个更好的。
第一次见到画师时,是在丹朱路边的茶摊。他匆匆经过,权作歇脚,与画师一张桌子。
闲来无事,便将弈翁的故事讲给他听,并晃了晃手中那两颗老者赠予的黑白棋子。
画师看了看,接过去。
故事讲完,画师也刻完了两枚戒指,一枚黑色,一枚白色。
“两枚戒指,都叫鸳鸯断,黑色的名遥相恋,白色的名不舍缘。”
瓷泷接过戒指,将内圈露在眼下。
——丹朱棋局纷争乱,鸳鸯断,情难在。山起微岚,难舍曾相爱。
——九黎江畔芙蕖岸,水波澜,木舟泛,碧水含烟,琴寄相思盼。
“一枚予你,一枚权作报酬,可否?”
瓷泷看着戒指,已是痴了。
后来又遇到画师很多次,瓷泷才渐渐明白,画师不止是会雕刻,他几乎什么都会。
他在被命名为江湖侠义的铠甲上刻下“不爱其躯,为弱小者拔剑,堪称侠!”
他也会在叫做世外仙源的剑柄上雕刻“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携满袖”
当然让瓷泷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在两个首饰上刻下的相似的话。
“情深缘浅,奈何陌路。”
“情深几许,相待何年。”
换下的首饰,本想留着的,最后还是丢给了驯养的能食金石的灵兽。
画师并没问他那些东西都去了那里,依旧只是在他想要找人倾诉的时候,不经意地出现在他身边,接过一片叶子或是一滴眼泪,将它们变成最美丽的饰物。
在衣服内侧绣上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手镯上镌刻“相思直待醉时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在耳环上雕“繁花夜月风云换,轻叹,轻叹,又是一年。”;在玉佩上阴“云舞青霜星岚动,不若花前不负卿”;在武器上写“英雄胆难得,亦需胸怀天下,亦能正气护苍生”。
当然也有促狭的,比如九章算尺的最后就被画师刻了用来计算进攻路线与闪避路线的内角是否小于三十度云云的话语。惹得瓷泷暴跳如雷。
“老子是重击翎羽!不是会心流!你懂什么是重击么!”
画师低着头给他在算尺上数格子,清清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倒是不知道哪个翎羽山庄弟子,命中还不到一千。”
然而瓷泷并不是一个经常想找人倾诉的人。
虽然刚离开门派后有一段时间,真的是很想找一个人说话,可是后来走得多了,也渐渐麻木。
他带着一身画师制的东西来到江南,离开江南。
而从雷泽折往燕丘的旅途中,已很少再见到画师。
他开始自己在武器上刻字,满身的鹰风铠甲上都写着或深沉或清新的话语。
只是他做不到将那些字刻在边缘天衣无缝,然而凭自己的意愿,却也满足。
他在御庭园最后一次见到画师时,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画师低着头,笑笑没说话,在剑柄的把手上刻了什么,然后递给他。
“我给它起名字叫晓风,如梦令·晓风,和其他的一起,你来挑一把。”
他随手拿了晓风,低头看剑柄,上面写着如梦,如梦,水中花镜中月。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牡丹镇的花神祠和画师一起许愿上香,看到墨文君身后两块巨大的匾额,上面写着镜花不假,水月非真。
他试图回忆当时画师在碧梧的项链上刻了什么字,已是忘记了。
好像画师留下的那么多东西,剩下的只有这柄剑,还有……他摸了摸耳朵,左耳上有一个橙色的耳环,他还没来得及换掉。
上面写着“山盟虽在,旧梦难逢”。
“门派最近来了一个很厉害的锻造师,被老袁不知道拉去哪里了,结果连他也不见了。”神机阁的阁主吴彦平友情指点抱着一堆血纹青铜矿的瓷泷。
瓷泷叹了口气,把矿石搁在百川堂前堆成小山,随手掏出本来打算孝敬袁大堂主的一飞檐递给第二目标。
吴彦平满意地咧出一口白牙,随手指了指旁边负责兑换的小弟子涂杰。
瓷泷蹦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兑换单,闭着眼睛翻到第二页指了指那个心心念念许久的箭壶金乌啼。
抱过箭壶,某个人以癫痫的手速颤抖着上下摸了一遍,估计要不是几个师兄弟在这看着,他都能上去舔了。
迫不及待地掏出丹青神笔,想把自己念了很久的一句话刻上去。
然而目光就凝在了箭壶外侧的边缘。
那里用不很明显却极清晰精巧的黄色铭了一行字迹:
“弓开残阳落,箭响金乌啼。”
瓷泷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发疯似地跑去潇隐村,在程晓橙奇怪的目光注视下扑到钱庄管事齐贝那里,取出那把因为想做拓本而留下的刹那芳华。
翻过来覆过去,终于在银针尾端看到一行细小的字迹:“红颜易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恋,莫若相忘于江湖。”
婉灵在他身后摇着扇子,一瞬间眼底的感情晦暗不明。
她看到瓷泷沉默半晌,最后一语不发地冲了出去。
回门派询问,得知那锻造师早已离开,从九黎到燕丘,找遍了酒馆茶肆,画师不在。
……是什么时候,再寻不到他了?
瓷泷默默回忆,没有答案。
然而拿着那把针,看着上面篆刻的细小字迹,还是有些安慰。
后来瓷泷就注意到了很多,比如他发现自己才换下的戒指白百合上,花心中雕着“闲听花开”;比如他发现建木随手折下的树枝上,用开玩笑的口吻写着“这东西看起来可以拆出很好的石头!”;也比如古纹剑上,花纹里细细拼凑成四个小字——“难得成全”。
这世上只有画师能在这种地方刻下经久不灭的字迹。
那么……或许,画师还没有离开太远吗?只是找不到他了,没有关系。
瓷泷佩上名为金乌啼的箭壶,手镯上隐隐刻着“蚩尤所弃其桎梏,是谓枫木”。
他没有注意到这行字是如血一般的红色。
瓷泷不再寻找画师,只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被画师刻上字迹的东西。
比如在翻阅竞技场战备官那本厚厚的册子时,无意发现凌烟铠的铠甲之里,写着“势凌碧落,烟漫黄泉”。
比如在轩辕祠铸剑使那里,看到名为猞猁风的箭袋上写着“风动,影动?心已不动。”
他忽然感觉很温暖,这种无时无刻不被包围的感觉。
或许画师虽不出现,却还在什么地方关注着他。
只是他再没有足以和他倾诉畅谈的东西。
所以,只要有足够告诉他,吸引他的东西,是不是画师就会……
……不过,画师可不会将自己刻的字弄的那么出彩呢,天羽星河落,晓风孤月寒……瓷泷看着手里的天羽星河落想,如果见到画师,一定要好好奚落他。
他抱着金乌啼回到破云舟,打算把箭壶升级成一直盯着的那个星落穹宇。
涂杰认真的记录核对完,给了他一块东海玄冰,加以真挚的祝贺。
“恭喜师弟了,待到星落穹宇铸成,可要记得去百川堂,再走最后一道工序。”
“哈哈哈那是自然~!”瓷泷得意的笑起来,不掩张扬。
之后百川堂主袁东浩接过他手里那个新出炉的箭袋,上下看了看,摩挲着边缘画师最常雕刻然而现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刻上了一句“苍穹覆百川,落日赶流星”。
瓷泷的笑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袁师兄怎么会刻字?”他抱着箭袋艰难开口。
袁东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本来就会啊,门派的武器副手什么的都是我刻的字,你金乌啼用了那么久,还用过我锻造的北辰弦风,怎么就还不知道呢?”
“那……当年那个锻造师是……”
“是他给我灵感锻造出星落穹宇的,看看,不错吧?”
“……嗯……”
箭壶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然后滚到脚边。
瓷泷慢慢蹲下身,抓住箭壶,收紧手指,然后一点点将它抱进怀里。
原来画师……是早就,不见了。
如梦,如梦,水中花镜中月。
山盟虽在,旧梦难逢。
瓷泷失魂落魄地抱着箭袋回了燕丘,对上婉灵担忧的眼睛。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婉灵……你说,画师真的存在过吗?”
摇着扇子的狐妖顿了顿,眼里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画师?婉灵没有见过这个人呢。”
她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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