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眼儿媚》
她从没想到,那竟然是她唯一一次见到他老去的样子。
“你知道吗!紫荆掌门醒了!这么多年终于醒了!”
“紫荆掌门??真的吗?可惜卓掌门……”
“嘘!别说这个!小心被听到了!”
紫荆掌门醒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冰心堂,却因某种原因还未被大荒其他人知晓。消息被封锁在了冰心堂内,而刚刚醒来的紫荆看到的全是不相识的人。
听说她沉睡过去的时候,冰心堂推举了一个出身高贵医术精湛的女孩子作为代掌门,这个唤作甘草的孩子曾经一度成为冰心堂的希望。
紫荆没见到甘草,她醒了之后来看望她的是另一位冰心弟子,衣着冰心门派的服饰,看起来却是要比紫荆都大上几岁。紫荆思考了半晌,也不曾记得冰心堂中有这样的一位人士。
迟疑了片刻,紫荆开口道:“这位前辈是?”
那冰心前辈似是一愣,脸上稍显了些不自然。
“我是……新的代掌门,紫荆前掌门这样喊我真要折煞我了。”
“那甘草小师妹呢?”
“因事辞去了代掌门一职。”
那女子那么答道,掩着嘴轻轻咳了几声来掩饰脸上的尴尬。
很后来的时候紫荆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天下动荡,相负之人却也只能相负。
紫荆在门派待了几日,之后被送至江南休养。
临行那日新的代掌门也前来相送,那人似乎想对紫荆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紧紧地抱了紫荆一下,一如认识多年那样亲密。
紫荆觉得奇怪,却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这些在冰心堂的日子,她一个以前相识的人都没有见到。
既熟悉又陌生,既甜蜜又苦涩的心情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休养的地方是江南一处很隐蔽的小镇,刚刚春分时节,三月的梨花开得正艳,不像桃花那样妖娆,洁白如雪,悬挂于树上,轻飘飘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落下来。
很整洁干净的小院,树下有一人正在练剑,动作干净利落剑气凛然。
那一树的梨花似乎被这剑气惊扰,纷纷化作受惊的飞鸟,随着剑扫过的动作振翅而起,翩翩下落,安静地擦过那人已经银白的发梢。
那人似乎是听见了身后的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了站在后面的紫荆。
“紫……紫荆掌门?”
“先生认得我?”
穿着一身雪白衣服的老先生仅仅愣了一瞬,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不认得罢。”
那已经白了头发的老先生看着她,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佩剑藏到身后。许是年纪大了,那双眼睛带着几分浑浊,因常年练武身体也还算健壮,脸庞被岁月刻上了痕迹,却不难辨认年轻时一定是个眉星剑目的英俊男子。
紫荆看着这个人,突然涌上一股难过,没由来地想起了卓君武。自从她醒来还没见过卓君武,就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先生似乎是弈剑弟子,先生可知弈剑掌门卓君武吗?”
“不知。”
“打扰先生了。”
紫荆行了个礼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那位老先生在树下站了很久,最后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那日他将佩剑葬在了树下,伴着那一树梨花终归化作了尘与土。
紫荆在休养的日子经常能见到那位老先生,有时候他会给她带来几本医书,有时候是一些小吃,有时候是几本乐谱。
日子长了紫荆便开始和这位老先生讲一些她的事,老先生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笑笑。
紫荆发现了从那日起这位老先生再也没有带过佩剑,他没说,她却也不曾问起。
岁月无声无息地流逝过去。紫荆想起多年前在梨花树下,卓君武曾经告诉过她一首诗。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她记得他告诉过她,这首诗的故事。
告诉过她曾经有一个人,思念着自己的妻子,直到后来老去死去,带着那些无人知道的眷恋和遗憾。
就像这梨花,总归迎来了那场声势浩大的阵亡。
那天晚上紫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沉睡了三十年,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老去了,只有她还是原来的模样。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紫荆撑伞而出,一树梨花被雨水砸得七零八落,虽然还在花期却终究经不住这风雨的洗礼,早早地就凋落了。
从那以后的很多日子,那位老先生都没有再来。
梨花落了一季又开了一季,紫荆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那位冰心堂的女弟子似乎取代了那位老先生,有时会来给紫荆讲讲大荒发生的事,有时会带上些冰心堂特制的糕点。
紫荆却不知道为什么话少了很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看着窗外那片梨树林。
后来紫荆便从休养的地方消失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只有那名常常来探望的冰心弟子偶尔还会把住所打扫一下。
再后来的时候,人们发现了卓君武埋下的那把剑,它静静地安放在那间已无人居住的小屋子里,旁边是一套针脚细密的白衣。
梨花先雪,到底是春休时分。
多年后那位冰心女弟子站在卓君武的墓前,放下一束新鲜的鲜花。
“甘草掌门?”
甘草转过身,继续清扫着墓园。
“紫荆掌门沉睡了二十年,醒来之后和当年容貌依旧,卓掌门却早就老去了。”
甘草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灰尘,不远处那一树梨花依旧开得很好,然而蝴蝶却早已飞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