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认识晓晓的时候，我在卖号。
“请问，这个号可以拆钻卖给我嘛！”
看着手机上跳出来的这条消息，我感觉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一句“买不起就别买”卡在我的喉咙里上下翻滚，差点直接语音发出。
我点开她的头像看了一眼资料，看着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大，估计是没那么多钱又想买个好号才会这么厚脸皮。不过也是，我当时要卖的是个极品红烧冰心，那时候还是一念三千的时代，再加上青花加成，我的号并不愁卖。至于我为什么要卖号，我只能用玩腻了回答——和我一样想a但是a不掉的人应该都会用卖掉自己的心血号来解决问题。
我把手机丢到一边，专心处理工作，不想让这种小事影响我的心情。没想到我下班后，坐在地铁上水群时她又给我发了几条消息，balabala地夸了好多号的细节，吹了半天彩虹屁。
“衣柜里每件衣服都好看耶！”
“哈哈哈这个坐骑在我们服都收不到，音效超可爱诶！”
“这件衣服我洗了二十多次都没洗出来，你居然有满属性！”
……
我承认她夸得我很舒服，所以我拿出宝贵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她可能以为我没有看到消息，误以为自己的提议还有机会，所以才会这么热情。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先爬上论坛删掉预售贴以免更多人找上我，然后才耐住性子，打字回复她：
“抱歉刚看到。这是我的心血号，不会拆的奥。”
对面回复地也很快：“好的好的，打扰了。”
“没关系～” 我贴上一个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刚要放下手机，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如果以后拆钻，请优先考虑我喔！”
……好吧。
就不该对厚脸皮的人有太多期待。
2.
号最终是没卖出去。具体原因我忘了，好像是因为买家指定要穿的衣服我没有穿在身上，下架重上又太麻烦，我有些懒得处理，干脆不卖了。
下架那天晓晓还特地跑过来问了我几句，我胡乱扯了个谎，说号送给朋友玩了，不打算卖了。她字里行间里就透露出来一种失落，我也没细想。
直到有一天我去做拉猪除魔，同队的一个小冰心突然加我好友，“我”透过彩虹屁才知道，原来小冰心就是晓晓。
那天她已经准备好了钱，但是我下架了，她没有买到。“我”问她哪来的钱，她说之前就攒了不少，那天咬咬牙用了借呗，然后就够了。
我拧着眉毛在密聊里问她借呗还了没，她说还了，很轻松活泼的样子，我突然烦躁起来。
我知道那玩意一旦借了就会永远保存在记录里，就算提前还款也是。但我一个陌生人没什么立场开口让她去看自己的征信——又不是逾期的不良记录，也许别人不在意征信里多了一条呢？
我宽慰了她几句，说什么好号多的是，然后关掉密聊频道，专心做任务。晓晓在队伍里叽叽喳喳地，好像和其他三个人很熟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我跟他们去打了钻露，又去75刷了两轮经验，然后才为了“我朋友”女大的人设，在11点前滚下线。
下线前晓晓看我名字前面空空的，热情地拉我进势力，又给了我一个群号，让我快加。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点了同意。
3.
晓晓让我加的群是个势力群，但和亲友小群差不多。群里二三十个人大多是同一个势力，有少数人因为买卖号散落在外，也有一些其他势力又玩得好的，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
一开始，名字前面多了个巨大的势力字样我还不太习惯，后来就慢慢熟视无睹了。反正到哪都是潜水窥屏，独来独往是会成瘾的。
我和晓晓真正有交集是在另一次除魔的时候。那天我不小心退了自己的46小号团，正好晓晓在势力喊缺1、缺1，我等了两分钟她还是缺1，我就点进去了。谁知道她是骗我的，连上我队里还缺2。但我人已经在副本门口了，实在没必要驳她这个面子。
另一个队友是个女云麓，名字里带“蕾丝”两个字，一看就是个妖号。趁我犹豫的功夫，她已经清完机制站在怪脸上准备输出了。晓晓笑嘻嘻地进了本，我也就跟着进了去。
我本以为这是一次友好而偶然的普通组队，但是晓晓她的脑回路不太一样。自从这次除魔之后，她开始热衷于找我组队。除了天梯她和我排不到一块，她每天粘着我的时间越来越多，还会在群里不停地cue我。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委婉地表达了我是一匹独狼的意思，晓晓才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某个我不记得的星期六，我曾经在群里喊人刷古三，但是消息被刷上去了，并没有人理我。而且打那以后我都没有在群里说过话，这让她很“焦虑”，所以才一直找我玩。
搞清楚她不是对我的冰心号有奇怪的执念后，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些事情。
如果把一个群当成一个集体，那么这个集体必然会有一个核心。在这个势力群里，表面上的核心是势力主夫妇，实际上的核心是个羽毛。
这个羽毛，幽默、风趣、有涵养，游戏知识懂得很多，又成天活跃，据说是个重本的大学生，数学好得不得了。群里的好氛围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但问题在于——如果核心不在，怎么办呢？
如果核心不在，你发的消息会在群里挂一个下午，晚上组织活动也没人和你组队，副本出的装备总是优先给到别人……你会怎么办呢？
我的态度是——办个p。老子是来打游戏不是来交朋友的，混野又不会掉层皮。
可是晓晓不一样。我有的时候很难理解她交朋友的热情，那种渴望所有人都喜欢她但又明显在克制的态度，让我开始对她好奇。
我看着她和羽毛一天天熟络，看着她成功打入势力群内部，看着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一份子”。
然后看到她和羽毛奔现。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4.
“看不下去就不看。”
这是蕾丝知道我对晓晓奔现这件事的态度时说的。如我所料，他是个玩妖号的男性同胞。据说硕士在读，音颜在线，除了有点矮，好像没别的毛病。
“人家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在带着我这个懒狗做三仙。那个时间，我已经和他俩混得很熟。熟起来的契机是某一天晓晓的小翅膀冰心奶不起黄玉一条龙，中途退了两个人，我、蕾丝过去救场。一条龙结束，三人又去鬼观耍了一会，慢慢就熟悉上了。
当时我已经退掉晓晓的势力，转去一个战争势力让号发挥余热。蕾丝的势力我从没注意，好像是他自己搞的仓库。
他嫌我接任务的手速太慢，把队长要走了。我乐得做个废物，挂机在那敷面膜。上班的时候实在太累，但是为了钱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瞄了一眼队伍频道的发言，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转了两圈，最后觉得他说得没错，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等我再抬头，我已经死了，躺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忽闪着翅膀。
好吧，战争势力嘛，倒霉催也没什么。
点击返回绑定神石，下意识地刷了下本脉，我立刻就被一个大风吹得七荤八素。最可恨的是，他打到半血竟然开始抽蓝。
“别过来，有敌对在蹲你。”
蕾丝在队里提醒我，但——有什么用呢？我看我空空如也的蓝条，双手离开了键盘。
打吧、打吧，大不了不做三仙，也就少种几天树。
太虚看我一直不还手，可能是觉得没意思，搓了个熊猫出来，走了。蕾丝已经做完了最后一轮，说他要去实验室做数据，也走了。
外面零星还有几个红名在蹲势力的人，我想我也没什么别的选择，就把号挂在九黎交易区然后追剧，想等他们散了再说。结果这一挂就挂到晚上十点。
我一个不带小号的念医哪有什么兴趣戳怪？打工人洗洗睡了才是真理。正好地区有人喊钻露，我干脆放弃挣扎，直奔副本。
可巧的是，那个太虚也在。不过，钻露的蚊子腿也是肉，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什么红名、敌对，进了本那就是一家亲。
带队的荒火是个热心肠，刷完了钻露又要拉我去传道坎水，我看太虚没吭声，欣然同意。等一条龙结束，荒火查看了我的装备，对我的属性十分满意，热情地邀请我加入他的副本固定队，一起共商大计。
“她是我敌对。”太虚终于扣字了。
“敌对怎么了，敌对就不能下副本了？”
“不是。” 太虚努力地表述着，“被势力人知道了不好。”
荒火半哄半骗地，“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和敌对下本？”
“她知道。”太虚的麒麟跑到我脚边，好像在打量我是否可靠。
我认真思考了三秒，诚恳扣字，“我不知道！”
“好！”荒火大喜，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一个小群就这样诞生了。
5.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晓晓中途换了一次号，这回的小翅膀终于有了点意思，下本再也不用求人了。
等天渐渐热起来，有一天晚上晓晓忽然来找我，说她和羽毛分手了。
我打开群，发现那个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我问晓晓原因，她说因为羽毛考研的事，他们俩生分了不少，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有话可讲，就分了。
我跑去戳蕾丝，我问他是不是羽毛对晓晓不好，他说不是，这个事情很复杂，然后就闭上嘴装死。
我本以为会是什么年度818之类的限制内容，也没敢去问晓晓，怕她伤心。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晓晓告诉我，其实是因为她家庭的原因，她对其他人没有想的那么信任。
“我现在和我妈很像。”
“像个疯子，我不喜欢。”
我沉默了一会，和她聊了些别的，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恰好公司拿到了一个新项目，领导们抬举我，把我调过去重用，上游戏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很多。荒火得知这个消息在群里嚎了半天，我实在烦得不行，就和晓晓说了一下情况，把她拉进群，让他们三个继续打本。
结果又出事了。
等我忙完项目再上游戏，正好是晓晓和太虚的婚礼。
“太虚是个老男人。” 我站在鹊桥的桥上，呆若木鸡地密聊蕾丝。
蕾丝站在我旁边，行文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早该料到的。”
“老男人有什么好的？”
“温柔体贴，懂事有钱，战场牛逼，竞技无敌。”
“无敌的是太虚，不是他！”
“你以为谁玩太虚都能无敌？” 蕾丝深深地鄙视了我一下，“再说了，游戏结婚，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可是……我可是不出来了。我看着荒火欢快地在前面旁边蹦来蹦去，捡起一个又一个红包、百合，我突然痛恨自己想得太多。
“新年快乐，百年好合！” 我发了一句祝福，立刻加入抢钱的人群。可恶的是，蕾丝一直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还好婚礼的后半程他终于动起来了，还给晓晓和太虚发了几条祝福的天下，虽然有清包的嫌疑，但很应景就是了。
过了两天，一直在家里过寒假的晓晓拉我一起玩球球大作战。我看他们都不在，就顺口问了几句。
“蕾丝带女朋友回老家过年了，最近应该都上不了。太虚和荒火也忙年去了，就剩咱们俩啦。”
“你还在公司没回家嘛？”
我忙着躲一个大球，下意识地回她：“没有，我从不回家过年。”
本来话一说就过了，但等游戏结束，晓晓给我道歉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和她说没事、没事，我只是太忙了。转身，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里的她听起来懦弱又谦卑，她问我今年什么时候回家，房间已经给我收拾好了，特地强调她没有碰任何东西。
她看我这次没有挂她电话，就开始小心翼翼地说一些家里发生的事情，讲我爸，讲家里的猫，讲菜场，讲昨天上街买窗花。
我意识到她老了，温柔了，和我记忆里那个撕掉我所有课外书，逼我去念本地大学的妈妈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时间吧。
6.
这个年我还是拿着三倍工资过掉了。不知怎么，年后蕾丝和晓晓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正好项目接近落地，我没有精力关注他们。等我结束手头的事情，太虚已经带着晓晓转回了他的出生服，两个人好像过得挺好。
荒火热衷在火服赚钱，自然没有跟去。蕾丝和我的联系也少了，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直到七夕，我看到天下上有个冰心向蕾丝表白，大概是庆祝他们认识多久，终于喜结良缘的意思。
我当时懵了一下，但是细想，也许这段时间蕾丝和他女朋友已经分手了，游戏结个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或者，人家干脆就是带着女朋友玩游戏呢？我就给蕾丝发了祝福，不过他没理我。
过了一段时间，我偶尔会看到和蕾丝一个势力的人在丹朱扎堆，我心想这小子不错啊，这是把自己的仓库势力发扬壮大了，我就在和晓晓聊天的时候提了一嘴。
“可是……他没分手啊。”
看完这话我哽住了，恨不得自己没看过，可惜晚了。
晓晓也一直沉默，整个场面尬在那里，让我坐立难安。幸好这时候荒火喊我下本，我赶紧打了个圆场，溜之大吉。
因为这件事，我和晓晓的联系也少了。本来她还会和我分享一些日常生活，后来我们只会聊各个区的物价，给彼此搞点便宜的好东西。
有一次她给我看了她新买的青花红烧，一个不错的捡漏价，是个很好的小漂亮。她说用这个号可以陪太虚更好地下战场，还能陪他打33，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开心。
但是某天，晓晓突然转服回来了。她没和其他任何人说，只让我去接她。
她站在逝水的码头上，面对大海，冷不丁说了一句，太虚结婚了。
我没分清她的意思，傻乎乎地说他一个老男人，现在结婚也很正常啊，你别太伤心了。
晓晓再没说话。
7.
后来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有一天半夜，晓晓突然甩给我一张超长的截图，然后开始痛骂蕾丝。我挣扎着爬起来开了灯，才点开原图细看。
图里是什么呢，是蕾丝问晓晓，他在外面出差的时候爱上了另一个同事，他老婆大哭一场，同事也在他面前哭得不成样子，他应该怎么办呢？
那是我头一次看到阴阳怪气又刻薄狠毒的限定版晓晓。
我看着手机上不停刷新的消息，脑海里忽然滑过一个不好的猜想。
我仅仅试探了一下，手机那头很快沉寂了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晓晓才重新回我。
她说有一年暑假，她看电视看得太晚，妈妈非常生气，她们大吵了一架。
当妈妈捂着心口，说你也要和你爸一样气死我的时候，她没有道歉，反而大吼大叫，说你被气死都是你的错！
其实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但她最终也只是抿紧嘴巴，看着妈妈离开。
“你猜的没错。蕾丝、太虚……和我爸，他们都一样。”
更致命的是，蕾丝很早就知道这些故事。我看着那张长图，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向晓晓“寻求建议”的。他甚至在晓晓情绪崩溃的时候指责她没有做到朋友应尽的义务，说她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帮助。
“你凭什么教训我，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我看着屏幕，突然感觉身上痛得厉害，就像一条鱼的鳞，被细密的沙子一点一点刮掉，露出鲜红的血肉，渗了一路。
我突然想起我爸从前说的那些话。他说如果不是你偷偷买了那么多漫画和小说，你妈会那么生气？你就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多听话一点吗？
他说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撕了就撕了，你的钱都是我给的，你就是攒着那也是我的钱！”
我闭上眼睛，攥紧了手机。
8.
那天晚上我把蕾丝大骂了一顿，他把我拉黑删了。太虚不知道什么时候退的群，我没加过他好友，也很久没和他联系，倒是让他侥幸逃过。
我和晓晓说，那个犊子把我删了。
晓晓反过来安慰我，说删了就删了，别为这种人生气。说完这句话，她沉寂了一周。
一周里，我不敢和她说话，她也几乎不会主动出来，偶尔出来也只是发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和我续火花。
后来过了这一周，她终于和我说，那天晚上她几乎没有睡觉。她感觉不到自己生气，但她就是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着蕾丝说的话。天擦亮的时候，她打开电脑，列出了所有她知道的关于蕾丝的信息，鼠标在某个地址上停留了很久。
但没有发送。
在此之后的一周里，她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她花了两天的时间重新感受自己的愤怒，为此还差点搞砸一门期末大考。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她才想通了那句她劝我的“别为了这种人生气”，她忽然觉得神清气爽，甚至食欲大开，凌晨六点跑去校外的拉面店大吃了一顿，回来的时候还给全寝带了奶茶。
她说真奇怪，我从来没注意过我们学校还挺好看的。我这才放下心，知道这事算是真的过了。
后来晓晓跟着我转服，我们又进了同一个势力。在这个势力，我们终于找到了一群天天傻乐的朋友，让这个大荒依旧精彩，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祝好！
——END——
发表于 2022-7-14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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