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许长安先跟青湄去了看了张凯枫的情况。
张凯枫正倚坐床边,拿着竹简阅读,他似是受了外伤,上身打着厚绷带,除去脸色苍白了些,精神看上去倒还不错。
见到青湄和许长安,张凯枫放下竹简,脸色发红:“又到了该换药的时间了啊……青湄夫人,我请槐江来换药就好。”
“炮儿受了箭伤,箭头入肉颇深,还带着倒刺,我昨天刚刚为他将箭头取出来缝合了伤口,只是这外伤,想来也得调养上一阵子才能好转了。”青湄叹了口气,将一应工具递给许长安:“长安,给他换药的事情就由你来吧,我去看看你爹的情况。”
说罢,青湄提着药箱匆匆走出门去,留下许长安和张凯枫大眼瞪小眼。
“三炮哥,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夜安城竟是有人能够伤到你么?”许长安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坐到张凯枫床头,蹙眉问道。
“别提了,光朱侯那个家伙,可真是有够阴险的,”张凯枫苦笑道,俄而,面色巨变:“等等,你……你要做什么?”
眼看着许长安淡定的伸出手来,掀了被子去解自己胸前的白布条,张凯枫的脸倏地红了一片,下意识就想闪躲。
“我又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儿来,只是给你换个药而已,你躲什么……不就是个男人么,我又不是没看过!”许长安利落的把人往床上一按,三两下就解开了缠伤的布条。
张凯枫从来没在女人面前脱得只剩下衾裤,骤然被一个女人以无限接近床咚的姿势推倒在床上,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烫,低眼看去,却见许长安正拿着伤药凑近自己,仔细研究着那道已经缝合好了的伤口。
“轻伤六度,不妨碍性命……啧啧,我还以为你裹成这样子是伤的有多重呢,以后你也不用包得这么严实了,反而对伤口不好。”许长安口中吐槽着,手下却放得很轻,用白布条沾着药粉一点点抹在那条蜈蚣似的伤疤上。
涂到一半,就见张凯枫咬住嘴唇身体颤抖不止,似是极痛,那处伤口却依旧狰狞,丝毫不见好转。
许长安有些诧异,连忙看了眼手里的药瓶子,却发现那药粉竟是北溟产物,也是无寐侯手里无数伤药中效果最快最好的。
等等,不对。
这点伤,对于她爹无寐侯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治疗功夫,更别说她手里这种外伤药,疗效是万里挑一的好,而张凯枫的情况却像是伤势更重了。
正在惊讶着,许长安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儿,低头一看,却是张凯枫挣扎间弄裂了伤口。
许长安连忙将那点抹上去的伤药擦了下去,也不敢再用其他药物,而是加了些力气按住张凯枫伤口附近的几处大血管,采取按压止血的方式。
按上伤口的时候,许长安明显感到有一种令她极其难受的奇怪力量潜伏于伤口附近,正是这种无名力量阻止了伤口愈合。
过了一会儿,张凯枫总算不再动来动去的挣扎,伤处的血也止住了。
“我去向我娘要点麻沸散,你这伤口还要重新缝合,”许长安等到伤处止血,松开手,笑嘻嘻在张凯枫腹肌上摸了一把:“三炮哥,身材不错啊!放心吧我肯定想办法把你给治好了,不然这么好看的身体,留个疤多可惜。”
张凯枫刚熬过那股莫名其妙的剧痛就听见这句调侃话,郁闷得红着脸恶狠狠瞪了许长安一眼。
然而许长安却压根没有接收到他的怨念,匆忙出去找青湄了。
很快许长安便带着一只小瓶子返回,张凯枫见她拿起麻沸散,蹙眉研究了一下,往他伤口周围一涂,又动作麻利的拿出烛台剪刀缝合线等物,不由得全身一颤。
“你……你要给我缝合,这……能行么?”
许长安点燃烛台,暗叹这个没有酒精灯的时代简直不能更不方便,有时间的话一定要想法子弄出个酒精灯的替代品来。
“有什么不行的,我缝过的尸体多了,给人缝个线肯定不会有问题,而且你这伤,用伤势判断都判不成重伤。”
张凯枫全身一抖,恰此时麻沸散也有了效力,只好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陷入梦乡之中。
话是这么说,真正缝合的时候,许长安还是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活人不比没有生命的尸体,操作时容不得丝毫错漏,稍有意外就会酿成事故。是以,哪怕她熟知人体结构,下手时也还是全神贯注,每一针都经过精心的计算。
缝完了伤口,并打上一个更加轻便的包扎之后,许长安随手抹了把汗,收拾好工具便坐到了床边闭目养神。
那种奇怪的力量让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而她的母亲青湄却似并没有发现这一点,想来,那种力量于她而言十分稀松平常,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
“长安,你爹他的情况有些奇怪,你最好来看一看。”许长安正仔细琢磨着,青湄的声音忽然自耳边传来,她连忙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眼张凯枫,见他状况还不错便随着青湄一起走出了卧房。
来到城主的中军帐,许长安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昏迷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魔族就是她那位英明神武的美人爹。
“昨天受伤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看着他,你爹的伤不算重,也没伤到要害,我亲自给他缝了伤口涂了药,然而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昏睡着,性命无碍,却总是醒不过来,”青湄面上不掩担忧,叹息说道:“心清神明和七星唤魂我都试过了,一点效果也没有,长安你会的医术与大荒北溟均不同,你来看看,能不能找出你爹未醒的原因来。”
许长安有些诧异于医术精湛如她娘,竟也只能干看着美人爹昏睡不醒,当下便不再多说,走到床前,掀开被子打量起酋身上的伤势。
看了伤之后,许长安疑惑更甚。
酋伤在前胸,是被人用一种极薄极锋利的短武器刺入并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然而,她一眼便能判断出,这一刀并未伤及主动脉,并无生命危险,只要正确给药缝合,痊愈只是时间问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如今这般沉睡不醒,类似植物人的情况。
许长安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并指压在酋的伤口处,闭上双眼放松心神。
她又感觉到了那种令人万分不适的力量,这一回,在无极魔酋的体内,她的感觉愈发明确。
这种力量她从未见过,炽热而暴虐,与酋本有的魔力相斥。此时,正是这两种力量在酋的体内征战不休,使得无寐侯大人只能依靠元神沉睡来尝试压制。
她若不想办法将这股力量驱逐出去,她的美人爹怕是一直都醒不过来。
许长安看了眼青湄,却见自己的母亲竟似对那种力量全无所觉,不由得开口问道:“娘,你有没有注意到,美人爹的身体里有一种没见过的力量?”
“有吗?”青湄连忙走上前去,闭目感受,片刻,她睁开眼睛,眉头微蹙:“我只觉得,你爹的体温似是比平常高些,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寻常。”
许长安的眉头蹙成一团。
片刻,她站起身来,对青湄说道:“娘,你让我想想……三炮哥应该快醒了,我去找他问问看能不能有些思路。”
青湄略一沉吟,还是将药箱递到长安手中,向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许长安抱着药箱匆匆走在一众军帐之间,紧蹙的眉头却是全然不曾放松。
她很快来到张凯枫养伤的帐子里,恰逢张凯枫醒来,正尝试着想要坐起身。
“你别动,我帮你!”许长安连忙快走几步,小心的在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扶住张凯枫,帮他靠在床头坐好,顺便将枕头塞到他身后让他坐得舒服些。
张凯枫张口欲言,伤口处却突然一阵疼痛,他皱起眉头,好半晌,才放松了些。
“行了,三炮哥,既然你已经醒了,就到了姑娘我的审问时间了,”许长安随手在案边抓了纸笔来坐到张凯枫面前:“现在你应该可以老实交代了吧,你和美人爹这伤是怎么来的?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这件事,也是我和养父不小心,”张凯枫闻言,苦笑道:“当时我们离开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养父的传信,道是君夫人需要一种永夜城的草药,让我陪他悄悄去趟永夜城,顺便叫上你一起,那里有几种珍惜草药,配成药汁可保尸身不腐。”
“我接到信之后就跟陆师兄告了别,回到夜安城去,又等了几日便看到你回来……”
“等等,”许长安惊讶不已:“你说我……?”
“那个不是你,是有人依靠幻术易容成了你的样子,”张凯枫苦笑道:“不过,那个时候我和养父虽是觉得你有些举动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带着那个易容的假货一起走出了结界。”
“没想到我们三个刚走出夜安城结界,那假货便撕了伪装,用一把样式古怪的小匕首划伤我们就逃走了。我们本想着这不过是个轻伤,哪里想到……唉!”
许长安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觉其中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养伤的这一天一夜,我也仔细想了想对方这一出闹剧般的刺杀究竟是何用意,”张凯枫看着自己肩头的白布,若有所思:“对方没有伤及要害,看上去,也不像是想要我们的命,反而……像是一定要用那把匕首伤了我们似的。想来,是那匕首上有一种令伤口不易愈合的力量吧。”
“你说那把匕首奇怪,是怎么个奇怪法?”许长安想了想,又问。
“匕首上的装饰,”张凯枫想都没想便回答道:“我记得,匕首柄上的花纹是一只鸟,那只鸟很奇怪,竟然有三只脚……”
许长安的眉头蹙得更深。她隐约觉得这种图案耳熟,却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努力的调动着自己全部脑细胞,过了许久,才从脑中某个角落里拎出以前江怀逸讲过的传说故事。
“三足金乌,太阳神的真身?”许长安一拍脑门,失声道。
匕首上附着太阳神力的话,一切就都能够解释得通了。
伴随浊气与阴气诞生的魔族向来对神力极其畏惧,更别说是神力中最为纯粹暴虐,代表极阳的太阳神力。张凯枫因了人魔混血,魔族血统并不纯粹,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
她的母亲身为人类,对神力有天生的亲和,也难怪,那种将酋折磨得沉睡不醒的力量,青湄竟全然没有觉察。
“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张凯枫恍然道:“三足金乌本是太阳十子的标识,而后,他们的长兄东皇太一加封北溟光朱侯,封地为夜明城,他的标识也就由三足金乌变为太阳神独有的炎阳,三足金乌这个图腾,代表的应该是他的几个弟弟,当年坠入东海的太阳八子。”
知道了力量的来源,许长安反而更加一筹莫展。
太阳神力这种东西,就连她都怕得要命,然而,不将那股属于太阳八子的力量散去,她的父亲和眼前的张凯枫便无法康复。
这段时间以来,她身边的人接连出事,就连与她交情不算太深的江先生都难逃一劫。
这些看似无关联的事情,只怕又是她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作祟。她的命运即便是经过了一次穿越,也没有丝毫改变,周围的人依旧会因她倒霉。
这是她无法逃避的劫难。
想到此,许长安的心情便低落下来,垂头盯着自己的衣襟发呆。
忽的,一抹金色闯入眼底。
许长安将那只从国师府拿到的香囊取出,犹豫了半晌,还是将缝线拆开,取出一张写了字的素绢。
看完了那封不算太长的信,许长安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让我取道江南,想办法去东海解决掉那个什么太阳八子变的龙邪,还得小心一个什么星象师……这,这不是让我去弑神么?”
“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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